“宝丫，宝丫，你靠左边一些，再左一些，往前头去，对一直向前走。”柳书仪爬在蒙眼少年的背上，指挥着他去捉人。
少年瘦弱的身子缓慢的行走着，每一步都充满了试探，他走的吃力，额头渗着汗，脸也泛着红晕。
柳书仪是大小姐脾气，正好也是到了人憎狗嫌的年纪，折腾起人来不知轻重，偏偏就只有这一位相好的玩伴，她要玩耍，只能康俞受苦受难。
康俞大她三岁，是他娘头胎生的，在肚子里憋了气，身子骨不好，前些年老生病，叫人看了相，说是男儿命格相冲，后取了个宝丫的小名，成天叫唤着，这才好起来。
本来只是家里人这么唤着，谁叫康俞年纪虽小，却也分得出柳书仪可怜可爱，一见人家就脸红，又十分羞耻的想瞧见这个妹妹，交换了小名，以示亲近。
柳书仪年纪不大，鬼点子却多，以前在京中的时候也是一群人捧着，如今来了这么个地界，人生地不熟的，平常也只能捉弄捉弄丫鬟小厮，好不容易来了个相龄的，自然是要领着新朋友玩些新花样。
“书...书仪妹妹，你下来吧，俞，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康俞摸住了一颗树，喘着气，随手扯掉了黑布条。
“那怎么行，你可是说好的，宝丫...”柳书仪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来人是她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清月，本是小户人家出身，却也是读过书，知理的，也不知道怎么做了母亲的丫鬟，总之，她讲话温温柔柔的，柳书仪很是喜欢。
“宝丫，你回去吧，明日再同我玩耍...”柳书仪顿了顿，又说到“明日不行，周娘子要进门，阿父不叫外人来。”
“后日也不行，阿娘带我要门。”柳书仪扳着指头数日子，一连几日都要见不到宝丫这个朋友，小脸皱了起来。
却也没说什么，牵着清月的手走进了长廊，一回头，又瞧见康俞像个呆头鹅一样望着，朝着他挥了挥手。
柳夫人是不和柳大人住在一块的，自从闹出周小娘这件事，两夫妻就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很久没一起吃个饭，碰见了也不说句话。
柳夫人尚在闺中的时候也是个不好惹的脾气，将门出身，家中姐妹更是做了宠妃，虽说名声不好，可也是做得高门大户的主母，任谁也没想到，最后嫁了个破落户，空有爵位，却无才能，靠着岳家领了个闲职。
更是昏脑袋，拎不清，讲了义气，上书求情，也亏的官家仁慈，调到这涵州做个知府。
品阶升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明升暗贬，没有意外，这辈子是没有可能入京了。
长廊通着东西，柳书仪是先碰见了父亲。
虽说夫妻之间有着矛盾，柳大人还是喜欢自己的孩子的，他挂着笑，亲切的招了招手。
柳书仪看了看清月，试图在她垮下去嘴角的脸上找到一些赞同的蛛丝马迹，显然，她失败了。
她迈着哒哒哒的步子扑进自己父亲的怀里，柳大人笑呵呵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又捏了块糕点塞进了她手里。同清月讲起了话。
“她近来如何，可有什么话要你传达？”柳大人清了清嗓，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回大人，夫人一切都好，只是近来犯了眼疾，请了大夫，夫人叫奴特来知会您一声。”清月淡淡的说到，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大夫怎么说，可有大碍？”柳大人放下了柳书仪，皱着眉头，语气里透着急切。
“大夫说。没什大碍，就是见不得红色，夫人总觉得，这满院子的红飘带刺目，您若是觉得妥当，那便留着。”
柳大人脸色变了又变，也没心情再逗柳书仪，叫了小厮撤了红纱。
清月拉着柳书仪走，他也不拦着，独自的端着杯浓茶品着。
柳书仪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么奇怪的味道，她曾经偷偷尝过，那种苦涩领她记忆犹新，如今，看着别人喝，也会皱起小脸，仿佛是自己喝到了。
四月午后的阳光是那样的和煦，照得人昏昏欲睡，到西苑的时候，柳夫人正在小憩。
解了钗环，不施粉黛，照样美的惊人。
孟家自古多出美人，柳书仪的外祖父更是白面书生，翩翩郎君的的长相，圣上年少还曾惋惜风吹日晒毁了一副没人面容。
实际上，只是多了几分英武，更具男子气概罢了。不与当下时兴的面无须，敷粉黛相同的另一种美。
“阿娘，阿娘。”柳书仪凑近卧榻，投下一片阴影，她轻声唤着。
柳夫人眼也不睁，倒是手一伸，揽住了她，带上软榻。
“小果儿，又寻着你俞哥哥玩去了，可想到阿娘一人独坐西楼？”
柳书仪一句阿娘坏还没有说出来，就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颇为心虚的低下头，揪着裙裾上的飘带，像极了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好了，阿娘不逗我们小果儿了，你呀你，还是个孩子，就该去玩去闹，不过，可不要太过调皮，倒成了个不招人爱的小孩。”
柳夫人轻轻点了点柳书仪的额头，宠溺的眼神中又多了丝说不清楚的情感。
“东西都带全了，可还有遗漏？”柳夫人问清月。
“回夫人，一切都办妥当了，一切照旧。”
清月忽的跪了下来。“红菱给撤下去了，求夫人开恩，饶恕清月的自作主张吧。”
柳夫人沉默了片刻，慢条斯理的抚摸着柳书仪的发辫，半晌才慢悠悠的出口。
“你是个有心的，到去招个没心肝的做甚，左右算是两不相欠。”柳夫人顿了顿，“以后那人的事也不必告知我。”
清月像是欲言又止，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柳夫人也知道清月是为了自己好，毕竟哪有妾室进门挂红的，传出去也叫人笑话。
也实在憋屈，柳夫人出阁前，这柳大人立了誓，此生就与柳夫人做对恩爱夫妻，绝无二心。
这才八年，就舔着脸，以夫人无所出，要求纳妾，那一言将小小姐置于何地，更可气的是，那周娘子多次来府上送糕饼，二人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有了首尾。
清月实在是人不下这口气，本来柳夫人就是下嫁，还要被人如此羞辱，难不成是那昏了头的柳大人以为山高皇帝远，置夫人娘家于空不成。
柳书仪倒是不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她确实喜欢周娘子的糕饼，对于这个人也连带着有几分喜欢。
以为周娘子是来做厨娘的，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大人们的反应让她知道，或许她是不该喜欢一个人的。
明日柳夫人是在府上的，喝完那盏敬茶，也算过了明面，给足了那位周娘子面子。
这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大度的名声，或者是她善良至此，只是约定之日未到，又不想要一些闲杂人等扰了心情罢了，本来这种事情她也是不在乎的。
柳夫人叫清月退下了，抱着柳书仪，轻轻拍打着，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等柳书仪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丫头银子立在床边，昏昏欲睡。
“银子，我饿了。”柳书仪迷糊的睁眼，含糊不清的喊饿。
“我要吃杏仁裸，酱鸭子，还有浮花酥。”柳书仪说着，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敲起了鼓。
银子急忙的摆了摆手，“夫人...夫人说，小姐下午吃了些糕点，想必晚饭是用不下了，特地吩咐不给您做了。”
柳书仪垮了脸，想着下午也就是吃了阿父的一块糕点，这可真是夫妻斗法，她遭殃。
不过，也是该的，阿娘本来就叫她过午不食，只是近来长身体，饿得慌，夜里总是加餐，吃成了个圆模样，再多吃一些，恐怕要真成了个小胖子。
柳夫人年少时也被纵着，到了爱美的年纪才嫌弃起了一身肥油，自然是不愿意女儿再走自己的老路。
柳书仪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起银子这个小丫头，要银子给讲故事才肯入睡。
银子憋红了脸，也吐不出半个字，她不识大字，被她爹买了之前也只是一个干农活的丫头，作为家里的长女，整天起早贪黑做农活，照顾一家人，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听些故事。
“那银子，你听好了，本小姐就给你讲个故事。”柳书仪坏心眼的讲了个鬼故事，准备吓一吓这个只听她阿娘话的小丫头。
“话说从前有个小丫头，像银子你一样，脸蛋红红的，可爱极了。当然，她也有个小姐，像本小姐这么讨人喜欢。”
“有一天，小姐的娘亲要小丫头不给小姐晚饭吃，小姐就只好饿着肚子，一天，两天，三天，慢慢的，小姐越来越瘦，脸越来越白，小丫头也总能在半夜里听到有人走路的声音，看到白色的影子...”柳书仪顿了顿，问道“银子，你知道那个白影在哪里吗？”
银子听得认真，总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呆呆地问道“哪...哪里啊？”
柳书仪定定的看向她后面，语气幽幽的“后面呀，银子~”
银子吓得要哭了，回头瞧了一眼，什么也没有，柳书仪大笑着，银子也笑着，被耍了一通总好过真的有鬼怪之类。
柳书仪高兴了，摘了个金钏赏给了她，叫她去外头守着，蒙上了被子，数小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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