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号，测试失败。”红衣考官漠然宣布，红袍下黑洞洞的面容无法辨认，也让人无从记恨。
“吱呀——”朱红大门被拉开，一只猫有气无力地抓着哨棒缓缓走出，崩溃地嚎啕大哭。失败者与他感同身受，待考者要么惴惴不安不肯上前一步，要么急得跳脚，揪住耳朵团团转。
小黑没有分给他任何目光，一步步走上台阶，在考官跟前站定。
红衣考官好奇地打量着这只绝无仅有的没有父母双亲护送的小猫：“178号，小黑。……小黑，有名无姓啊，是来自哪里的小门小户吗？”
小黑不语。
身后排队的猫咪忽然爆笑起来：“小黑？好土！”
也许是为了缓解待考的紧张，也许是血统观念在他们心里早已根深蒂固，听到那声讥嘲，立刻就有猫随声附和：“这名字一听就没爹养没妈教，连个姓氏都没有，是从哪个山旮旯里钻出来的啊！”
小黑眸色一暗。
“欸，慢着。”红衣考官讶异地看了看花名册，恨不能把那张纸盯出洞来，然后一把拦住将要上前的小黑，“你没有十二宗的血统！”
果然……没有血统，就无法参加入宗考试吗。
小黑黯然低头，嘴里几乎咬出血味。
他的梦想，要在这里戛然而止吗……
考官刚想把这只小野猫赶下去，忽然浑身发冷，仿佛寒冬腊月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然后在狂风呼啸里被冻成晶莹剔透的冰雕。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立刻接受到判宗宗主有如实质的目光，那凌冽的眼刀仿佛要把他剥皮拆骨、千刀万剐。
考官战战惶惶，不知哪里得罪了这尊大佛。无论如何，官大一级压死人，能和无情平起平坐的是纳兰宗主，他算哪根葱？
却见那只小黑猫仰头，郑重其事地说：“无情大人方才见我，还唤我为黯。”
考官头皮一紧，觉得兜帽都戴不住了。该不会真像那几只嚼舌根的闲猫猜测的，这只小猫其实是无情铁面失散多年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小黑静静地站在那，等待考官的答复。
他说的每一句都货真价实，但每一句都让人浮想联翩。
最终考官讪讪一笑，为他让路——自己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纳宗弟子，怎敢为一个考试名额和判宗宗主杠上。
虽说唯有十二宗血脉能参加入宗考试这种事猫尽皆知、约定俗成，但毕竟没有白纸黑字地写在猫律上。
朱红大门敞开，小黑飞快地跑了进去。
“判大人好像对那只小猫颇为在意。”纳兰宗主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只见刑天收拾着满桌的残羹冷炙，烛龙娴熟地沏了一杯热茶让自家大人清口，而句芒正兢兢业业地用判宗三大法器之一的羽翼封为他扇风。
纳兰的笑容微微僵硬：贴身护卫是这么用的？
无情微微颔首，并不否认，却不曾下令让烛龙奉茶，显然没有和他促膝长谈的意思。
“难道他身具判宗韵力？”录宗宗主附耳过来，就连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督宗老宗主也受不住铁面的软磨硬泡，走来探探口风。
文宗四守宗主齐聚，三判官向来识人眼色、手脚麻利，同时为三位大人上了茶。
“本官不知。”无情轻呷一口茶，金眸璀璨，直直看向那道少年老成的身影。
无情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口：“但本官知道……他前途无量。”
那句话并不掷地有声，只是随着无情话音落下，那只软乎乎的，似乎乳臭未干的小猫就从敞开的红漆大门中走出来，身后是赤衣考官短促的惊呼:“178号小黑，通过考试！”
小猫顿住脚步，明明五短身材，声音也稚嫩非常，赤瞳里的光却让考官如芒刺在背：“烦请更正，我名为黯。”
他无父无母，自然也不知自己该姓甚名谁。“小黑”之名只是村中别猫以毛色呼之，他也便顺其自然。然而那位与他素昧平生的判宗宗主，却毫不迟疑，一口咬定他本名为“黯”。
“是是，”考官慌忙改口，高声宣布：“178号黯，通过考试，成为录宗弟子！”
该死，不就一只来路不明的小猫，也敢狐假虎威！
红衣考官暗自咂嘴……那一瞬间，他竟然恍惚觉得，这只小猫周身的气势，比无情宗主还让人毛骨悚然！
四位宗主齐齐看向那只鹤立鸡群的小猫，录宗宗主尤为幸灾乐祸，只见他一边细品清茶，一边说着风凉话：“无情宗主，你看中的小猫，成了我录宗弟子啊～”
——废话。
无情轻轻勾唇：“难道本官想要，您还能忍痛割爱？”见录宗宗主想接口，下一句轻飘飘地直接断了他的去路：“只怕纳兰前辈不会同意。”
录宗宗主脸色一青，而烛龙笑嘻嘻地替他续了茶。
只要文宗四守齐聚，就必然一番谈天说地、虚与委蛇，简而言之——扯皮。
只是往日无情作为四位宗主中最为资历浅薄的一个，向来秉承多说多错的原则，不肯轻易开口……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纳兰抬袖举杯，用余光打量那只正襟危坐的黑猫，微微叹了一口气。
——从当年那只圆乎乎的小猫抬头质问他“何以明正，何以辨邪”的时候，纳兰就猜到他绝不会循规蹈矩。
猫土十二宗的确需要一场变革，但这孩子……太过冒进。
不过，左右判宗一宗势单力薄，无法在猫土全域一呼百应。若是无情真有什么出格的想法，纵然黑金令牌可以号令十二宗，他们也有力制衡他。
小黑猫退至一边，等待考试结束。下一只猫从他身边走过，惴惴不安地走到红衣考官身旁……
黯大人的身形还是镇定的，可短尾上的那簇白毛早已摇成一朵蒲公英。见此，那双琥珀色的猫瞳里，也多了分柔软。
只不过，失却黯大人赋予他的炙手可热的权力，整改猫律的梦想，会难于登天。
黑金令牌号令十二宗，那又如何？一则，阳奉阴违谁不会？二则……各自辖域的世家大族，哪一宗能彻头彻尾地掌控？
这一次，他将孤军奋战。无情兀自阖眼。
夕阳斜照，从山谷狭缝里望见的天空，晚霞橘红，有流云游丝似断。
入宗考试终于告一段落，通过考试的小猫们分列两侧，等待纳兰宗主赐予他们京剧猫资格。
无情依旧云淡风轻地饮着茶，深邃的双目似乎能穿过一切悲欢离合，身后是插科打诨、吵吵嚷嚷的三判官，只不过，吵归吵，三只猫终究记得轮流为大人添茶。
无情的漫不经心，在小黑走到纳兰身前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一双本就顾盼生辉的金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一老一少。
“178号……黯，通过测试，正式成为录宗弟子。”纳兰看着涂改过的花名册，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录宗测试第一名，黯，”他喜不自胜地掏出量尺，“现颁发你录宗弟子资格。从今往后，你将正式成为京剧猫的一员。你能够起誓，谨守救世者修的愿望，永远守护猫土吗？”
圆乎乎的脑袋低下，看上去毕恭毕敬。
守护猫土……这四个字被反复咀嚼吞吐不得，像一枚千斤重的橄榄。
他从不明白，什么叫“爱人者人恒爱之”，形影相吊、自食其力的童年，只教会了他投桃报李。
但不起誓，就无法成为京剧猫吧。
于是清亮的童声响起：“我，起誓。”
黯的脑海中不觉闪过那只两袖间明月高悬的黑猫……守护猫土，会是他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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