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那天吃的,已经忘记了。心情已经变好了,食物,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看见了有生以来最干净的眼睛。
纤尘不染,纯净得,似乎并不属于这里,而是应该出现在心里。这里的人,哪个不曾幻想过这样的双眸?心里想着,念着,期待着,最后,不是不想想了,而是,没办法想了。
没错,幻想的机会都没有。上海,是现实的。做梦,就会陷入美好的梦境,跌倒在自己的心里,然后,一事无成,满目凄凉,最后,长眠于此,再也不能去想。
如果从头至尾,都不曾想过,也是同样可悲
一个是思而不得,一个是无思无情。但,无论想过,亦或是没有,结果都是不能再去想。
所以,有这工夫,还不如多办几个案子来得实在。
所以,整理资料,然后离开。
几月后。
“韩商言,臭小子,给我滚回来!”这老爷子怎么总是咋咋呼呼的?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等待着爷爷的下文,结果就是,一顿臭骂。二十多年前他也是这么骂的。啧,没创意。
无奈之下,我回去找老爷子。
“韩商言,赶紧去救你佟伯叔叔。”那天老爷子说话十分异常,语气里有些许担忧。
他和我讲了事情的原委。
外国人送来了一批大烟,从上海的港口进来的。企图借用佟家的钱庄,倾销鸦片。佟家没同意。那些人,就想给佟家按上罪名。
这件案子,本来是由别的警局办的。
如果我加以干涉,便是有私心。倘若任由其发展,上海,就会少一位好人。
我那一天,独自在书房,想办法。
忽然,就想到了她。
她,是否就是她?
爷爷给了我答案。是她的照片。
干净,漂亮。只有她配得上这两个词。
我怕,她的眼泪,会冲刷掉她眼眸里的光。我怕,她见到的血雨腥风,会污浊她的双眼。
我于是,着手了案子。
在叔叔被落罪前,以向我警局的警察行贿为由,逮捕了他。这样,按照当地的法律,我可以先行审问他。
至于接下来怎么做,还未敲定。
一切变数,皆未落定。
只愿其,为我所控。
无关其他,少一桩冤假错案,便是我的职责,便
是我的本能,我的心之所向。
带走佟叔叔的那天,我嘱咐老爷子,让她住到家里来,无论她如何推辞,一定要带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带在身边,才会安心。
但我,对她隐瞒了所有,却不小心让她知道,案子是我在着手。
不能太相信我。我如此想。
我没有把握,去保持她的眼睛永远如此。
她是唯一一个,让我没有把握,让我无法给予保证,让我紧张的人。
但她,竟然只是个小孩。
我已癫狂。
笑。
监狱内。
“小韩,这是我的遗嘱,给你。麻烦转交给年年。算是……让自己安心点。”佟叔语气平静,眼底却是难以抑制的痛。
“好。”我接过信封,小心地拿着。我不知道我应该说什么。劝慰?还是说我一定会帮他走出监狱?前者,我没有立场;后者,我没有勇气。
我无言站立,感觉到,这封信,好重。
一位善人,一位父亲,生命的重量。
无法衡量。
我会,让这封遗嘱,在近期内不派用场。
遗嘱,是自己对自己宣判死刑,自己给自己下达死亡通知书,是告知亲友,有一个人,将要退出时间舞台,将要成为他们心中恒久不变的定格。
因悲而啼,以泪祭奠;因痛而思,断肠绝泪。
所以,这封遗嘱,此时公开,于谁,都不好。所以,我擅自保管,希望能够在数月之后,物归原主。
“哥,洋人来了。”小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说。
我转身,见他双眉微皱,就知道,来者不善。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么快就开始了。
不,应该说,终于开始了。
“韩警官,我家childe请您去一趟。”一个年轻的洋人,说着蹩脚的汉语,做了个请的手势。
真是糟蹋了我们的语言。
做得恭敬相邀,却是一脸居高临下。
呵。
租界内。
“Gun,又见面了。”
是RAP的人。
而且,对面的人,与我曾是同窗。一个曾经输给我的人。
在美国那几年,就看出来,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他坚信,弱肉强食,可他却不知,他只是一味地使用暴力。
所以,我以暴制暴,他输得一败涂地。
他很蠢。
可现在来看,他似乎学会了算计。派一个人,找一个理由,除掉掌握港口大全的佟叔。
可他现在明着找我来,明显是挑衅。
他想告诉我,他要赢了,他要反败为胜了。
可我看到的,却是,他,行将就木,一命呜呼,然后,被风光地抬到教堂,去见他亲爱的主。
保留全尸,算是,对败者的尊重。
“你接下来,会派人逮捕我,然后杀了佟大人,打开港口,倾销毒物,让我看到,然后杀了我。或者先杀了我,其他同上。"我语气平常,似乎在说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管他这些年学了点什么,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死性不改,能动手的,绝不智取。
“Gun,你没有退路了。我欣赏你的才能,如果你能帮助我,一定前途无量。”对方还在挑衅。
前途?我的前途一片光明。钱途?我有的就是钱。
“格斗,生死局。”我扔给他五个字。
生死局,可以带短刀或者匕首,杀掉对方者胜。
“你这么肯定,我会跟你一个将死之人拿性命作赌?”
“你,不会满足于不费吹灰之力,将我杀掉。”
他的真正目的,不是要我死,他要的,是真正取得胜利的快感和我的屈服,以一雪前耻。
“好,一局定胜负。”
“和你的手下说一声,免得我赢了你之后,死于非命。”
他轻哼一声,目光带血。
阁楼,天台。
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是最后一刻。这一点,我和他倒是不谋而合。
迅速滚作一团,短刀相接,银色的刀在阳光下,亮得刺目。光亮过处,是鲜血涌出。
我的刀刺破他的手臂,他的刀划过我的膝盖。
迅速分开,又迅速冲向对方。刺客,呼吸声再沉重,我也无法听到了。我的感官之中,惟有视觉。
我只能看到,鲜血拼命涌出。视野里,滚烫的红色,似乎在灼烧我的双眼,使我更加狂躁。
他的刀,刺入我的右肩。我的手,彻底不能动弹。我佯装倒地,他双手卧刀,扑过来,意图刺向我。
我突然翻身,用膝盖顶着他的背部的发力点,使他完全不能动弹。
胜负极其明显,我却放下了刀。
我不想要他的命。我要让他看着,中国人,怎么一步步赶走洋人,怎么一步步拿回我们的领土,怎么一步步解救我们的百姓。
我要让他知道,真正的强者。
是我们。
我废了他一条腿,算是对伤害我在乎的人的补偿。
但我不会抓着他去道歉。因为他不配。
我让他喊人上来,将他带走。他没再说一句话。
我走下去,看到吴白站在门外。
怎么这么冷,怎么这么想睡觉。
于是,眼前一片黑暗。
等我醒来,看到的是韩商言公开遗嘱的头条。我什么时候写过这种东西?
“有话对你说”纸条的正面。
“若平安归来,带你去看雪”纸条的反面。
什么遗嘱,这叫承诺。
虽然是单方面的。但我想,她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几份报纸上,还有那个RAP的人提出无罪释放佟叔,佟叔因此自由。
几天后,我回家。
打开门,迎面撞上她的目光。
干净如初。
“算。”
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