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腊月,正是冬雨嚣张时。也是举杯寻欢的好时节。
旧上海,所谓繁华,便是纸醉金迷,醉中寻梦,有人梦醒抱得美人归,有的梦思伊人,醉意生梦却死。
我家名下的酒吧里,便是夜夜笙歌,黑夜如昼,灯火不熄。
当然,我自没有闲心去看——父亲送我去留洋,适逢圣诞,才可回来一趟。
那些,是他和我说的。
那天,已经入冬了。亚亚和我去了百货商场。出来时,雪已经在纷纷扬扬了。上海难得落雪,也难得这么冷。
亚亚说,不如去我家的酒吧里避一避。
实际上,她是好奇,酒吧里,到底是什么样。我也好奇。父亲从不让我进这种地方。即使是收账本,也只能在外面站着。
许是白天里,没什么客人。
掌柜…有点脸熟。也许是和父亲收账本的时候见过。
老掌柜啊呀呀!小姐,您怎么来这里了?老爷一向不让你进这种地方的。
掌柜看见她,一脸惊讶,然后是紧张,最后转为了惊恐。总之,脸色并不好看。
佟年老伯,我们只是避避风雪,不是来喝酒的。
我连忙摇手,生怕被赶出去。
老掌柜哦…哦…那…您不要和老爷说是我让您呆在这的。
掌柜仍是一脸紧张,生怕丢了饭碗。
佟年还请老伯给我们准备些吃的。
逛完百货商场,着实有些饿。
掌柜去叫人了,我们两人便找了座位坐下。
相谈正欢时,有人来了。
老掌柜长官,您来啦!
掌柜走出柜台做“请”状。
我循声看去,只看见黑压压一个人。他微弯腰,回应着掌柜。
老掌柜还是老规矩?
他应该一直来这里吧。我想。
韩商言嗯,麻烦了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他高是真的。
再无多言,他径直走到桌旁,微微提起凳子,拉开,坐下,从一个纸袋里拿出一沓纸,细细看了起来。
韩长官……
他是警察吧。
酒吧里,是暗色调的。倒显得他那一身黑,有些亮。
亚亚年年?
亚亚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佟年啊...
我晃过神,看向她。她指了指桌上的甜点,然后,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亚亚你怎么了?读书读傻了?
亚亚哎,我们年年除了读书,什么都傻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我吃着甜品,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他那里,然后,忘记咀嚼。真的傻了。
竟然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了。
但是,从他进来,到开始看他手里的档案,到他喝完杯中的饮料,到离开......他没有看向任何其他的地方。
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啊......
再见到他,不过三月后。
冬日的风尘尚在,正是乍暖还寒时节。我的寒冬,却无限制地延长,再延长,仿佛没有尽头,我仿佛,要坠入冰窟。
祖父去世,父亲被查,老宅被封......曾经的佟家世交,也只是曾经。父亲入狱的前一天,我被送走。
那时,我才知道,他姓韩,韩商言。
他是上海闻名遐迩的警察。行事果断,铁面无私。
我以为,他的公正,能够救父亲,那个疼爱我,又关爱佟家上下所有伙计的父亲。
到了他家之后,我并没有立刻见到他。而是他的祖父。
韩爷爷年年,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吧。
他起身,带我去了院子里。他说,佟家韩家,祖上便是世交,自己和我的祖父,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而到了我父亲这一辈,从韩商言的父亲去世,两家的联系就渐渐少了。
佟年那您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会被逮捕?
我尽量放平语气,试着平静地问。
韩爷爷年年,这个案子,其实是韩商言着手去办的。
那压抑在胸口的气终于缓缓吐出。若是父亲无罪,韩商言必定会释放他。若是......那我也不会宽恕他。
我请求韩爷爷让韩商言我去监狱。
韩商言明天早上,我带你去。
那天晚上,韩商言回到家后,对我说。
这次,我还是没有看清他的脸。
父亲,人在监狱,却并不狼狈。也许是审讯还未出结果,那帮人,不敢动他。
韩商言带我离开监狱,来到警局后,就去工作了。
令山大嫂你好啊!
有人在我面前笑语。
我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别的女子。所以,他是在和我打招呼?
我抬头看他,他应该也是这里的警员,应该与我年纪相仿。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又招呼来他的同伴们。
沈哲大嫂好啊!
周一大嫂好!
戴风大嫂真好看!
......
他们一口一个“大嫂”,我却不明所以。
佟年你们为什么这么喊我啊?
众人愣住,相互看看。
令山你不是我们老大的那啥吗?不然老大怎么会带你过来?之前但凡有女的来,都被她骂走了。
佟年不是不是,我不是他......额......嗯......你们叫我佟年就好。
沈哲哦~懂了,我们老大还没追到手啊,佟年大嫂!
好吧,解释不清楚了。
也没什么心情再去解释。
韩商言你们很闲是吧?令山,去把这些档案理了!其他人,干自己的活去。
韩商言出来,手上拿着档案袋,过来赶人。
韩商言不用理他们。
韩商言你父亲,我会尽力,保他性命。
他丢过来一句话,转身离开,我抬头看他时,他已经不见了。
声音却还徘徊在这里。
他一定会尽力。我记住了。他确实是个好人。
我起身,四处走走,却不想,听到了韩商言和另一个人的谈话。我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父亲是在生意场上,因为不肯替洋人走私鸦片,被洋人诬告打伤了他们的人,才被逮捕,是政府直接下的逮捕令。
政府某官员我劝你,不要以身涉险。
有的人冷眼看戏,而有人,却无能为力。
他抬眼,看到了我,眼中闪烁着冷意。
此时,我终于看清了他。
我觉得,我可以等到父亲和你,两人性命无忧。
前者为家,后者为国。
半个月后,我出国读书。
亚亚年年,你父亲的案子,解决了……
这不应该是她应有的语气。
她给我看他家里人寄来的报纸。
头条上,是他公开的“遗嘱”。
我当日就登上远洋航船。半月之后到上海。我去了他家。
刚刚落座,大门开了。他回来了。
原来,那是他执行任务前,留在警局的字条。
佟年韩商言,你现在回来了,那张字条......还算数吗?
韩商言我从不食言。
笑。
再无需多言。
作者后面有韩商言视角,分上下两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