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回了山上，安迷修竟是还坐在桌前看书。见他回来时才猛然清醒一般，起身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都迷迷糊糊：“你回来了？那便睡吧……我去屋外。”
“着什么急。”雷狮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挑衅一般看着他，“怎么，躲着我？”
“躲你做什么。”安迷修没把雷狮的挑衅放在眼里，“你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睡不着。”雷狮和衣躺下，“和我说说话罢。”
“睡前故事么？”安迷修又坐了下来，“我不会那些，给你讲讲我最近看的书？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这些我都听过，你怎的和个教书先生般古板扫兴？”雷狮叹了口气，“你自己便没有故事么？哪怕是春天来了一窝鸟住在你屋檐下也算。”
他细细看着安迷修的眉眼，“你困了？那换我来讲也是一样的。”
“神不需要睡觉。”安迷修答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看到你们夜半……半夜，嗯……”
雷狮替他把后半句说完：“行了，夜半幽会，你不必找词了。”
“……哦。”
安迷修有些郁闷。他其实是有点想和雷狮谈谈心，顺便问下雷狮到底是喜欢上了谁。思考一会儿后他决定绕个弯再问：“你要我讲你没听过的，那你听过崔莺莺吗？”
雷狮愣了一下，看着他又一下子笑了：“西厢记？我本以为神明是不会看这种世俗读物。”
“活在世上谁又能免俗。”安迷修道，“你若看过便换一个。”讲杜丽娘也是可以的。
雷狮却生怕他又冒出一句“那给你讲讲天地尊卑乾坤定矣”，连忙骗道：“就这个了！当年教书先生不让我看，我至今都不知道结局呢。”
说罢他懒洋洋往后一倚，抬抬下巴示意安迷修开始，姿态之随意当真是不把安迷修当外人——不，不止。安迷修腹诽道，这不是不把他当外人，是把他当成了下人。
“从哪里开始讲呢？”安迷修慢吞吞地开口，“那就从崔莺莺的鸳鸯枕开始吧。话说这夜半，红娘来见张生……”
雷狮颇为无言。他算是看出来了，安迷修这是彻底和夜半幽会这四个字较上劲儿了。
心不在焉听了一会儿，安迷修讲了什么一概没听进去，雷狮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声音上了。安迷修的声音本就好听，此刻离得又近，淡淡的檀香混着神明平和的声线，随着床头温暖的烛火一同慢慢包裹住了他，听得他耳根都酥麻。
他像是蚕茧中的蛹，安迷修就是那丝线。他蜷在中央，睁眼闭眼，所见所触所闻所感，全是安迷修。
弱冠之年，正是轻狂放荡时，躁动的不安浸透了血液流遍四肢百骸，拔节生长的身体里满是无处释放的精力，随便一个眼神都能天雷勾地火——安迷修生得那么好看，眼角眉梢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光是这点就足以让雷狮心动。
他心想，自古以来都没见过哪个圣人痛斥三妻四妾的制度，京城烟花之地更是日日红火，这说明追求美是人的本能，那他雷狮被美色打动那也没什么，不丢人。
何况安迷修也不止外表那点好。分明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却是俯身挑起了满肩红尘；温柔之下是铮铮铁骨，犹如裹了蜜糖的利刃，让人明知会伤也忍不住要亲吻。
正胡思乱想着，安迷修忽然伸手给他拉了拉被角，手指从他脸旁虚虚拂过。他几乎能感受到那指尖的温度，眼睫都轻轻颤抖了一下，热度离开时心里又是猛地一片空落。
……不够。根本不够。
他心中那点隐秘的念想在禁锢之中愈发骚动蓬勃，火烧火燎得他心口发慌；他的一腔情意，满心欢喜，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茧而出，迫不及待地振着湿漉漉的翅膀飞到安迷修面前，扑闪着让他看见那些与他的心意同样艳丽滚烫的色彩。
——他几乎要被安迷修的温柔惯坏了。反正这么多天来安迷修都让着他，不趁机再肆无忌惮地进一步侵占就不是他雷狮了。
于是他伸出手，状似无意地张开手指，非常恰巧地，和安迷修无意中按在床边的手十指相扣。
安迷修微微一顿。
他低头看向雷狮，后者却是早就闭上了眼睛，似乎沉浸在故事中，一派安然。
实则安然都是装的，雷狮另一只藏在被下的手早就攥成了拳，指甲都掐出了血痕。
一个平日“恶行累累”的人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着实奇怪，安迷修做出什么反应都是合理的。但有那么一瞬，雷狮心里还是恶狠狠地冒出了“你敢松手我就直接办了你”的念头。
沉默一瞬，安迷修试探一般，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雷狮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安迷修又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低声念白，握着雷狮的手也并未放开。
雷狮松了口气。
算你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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