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一如往常一般坐在梳妆台前细细的上妆。
虞姬最后给霸王舞的剑应该是她这一生最美的样子吧。
那她的眼依旧妩媚,她的唇依旧含笑动人。
她的发应是一丝不乱。
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他舞的剑吧。
他穿上戏服,一如往常在台上一般,看着戏楼下空无一人的场地。
他师傅曾说戏开始了就不能停下,阳间的人不看,阴间的人也是要听的。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一句唱词低回婉转,却不知道与他搭戏的霸王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他。
西楚霸王信虞姬,信她舞剑妩媚蹁跹……
可是他的霸王却不信他,只凭那虚无缥缈的证据将他关在城楼上……
杨九郎听到他在戏楼唱戏,便赶过来。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如同张云雷的心一般不见光明……
他登上戏楼看着他手持佩剑站在戏楼围栏上。
他唤他的名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怕声音大了把那人惊到
“别怕,我来寻你……”
张云雷站在戏楼上笑的坦然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
杨九郎还在拼命唤着他小心翼翼的接近他,他也不管,只管他的唱词
“大王,快将宝剑赐予妾身……”
随即他看了看手里的剑又笑了起来
“我是虞姬,你却不是我的霸王……”
他将剑抽出,那剑在月光中寒光凛凛,那是一个开了刃的剑
他将剑放在自己的颈项,一用力……
那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剑上滴着鲜红的血,没在地里。
他站在围栏上转身一个亮相停住,他眼睛看着杨九郎,依旧如他在台上一般,将他所有的光华展现,这一瞬,在他脑海里将这短暂的一生如过电影一般的回忆了一遍。
那人,那戏。
戏里戏外他似乎不想分的那么细。
不疯魔,不成活,他终于解了其中味…
他笑着看着杨九郎,一如每一次转身亮相,在二楼瞥见他,有意或无意,他总在台下看着他。
依旧是那张脸,那双眼…
似从前,又不再是从前…
旧人已去,沧海桑田
他在一转身,眼前是距离他很远的地面……
双脚用力……
他从戏楼一跃而下,像只秋天落败的蝴蝶,重重的砸在地面……
“以孤看来,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
那遥远的念白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他不想去想……
杨九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了他身边。抱起还在流血的他。
他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可是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笑着看着他说
“你终究是不信我……”
随即他闭上眼断了呼吸……
那北平城有名的戏子站在最高的戏楼上一跃而下,了结残生……
他终究还是不信他……
后来他的三姨太消失了,在战场上遇见的时候她穿着日本人的军服笑着跟他说
“你知道吗。张云雷的字迹是最容易模仿的,可说他最不容易模仿的便是在他笔下对心爱之人的切切情义,杨九郎,你未免太过看轻了他……”
一阵枪响,昔日的军阀倒在地上,鲜红的血阴湿了他的军服……
这戏子的故事结束了,
杨九郎被打成筛子来到奈何桥边的汤摊前
他说:“我要寻一戏子。”
孟鹤堂看着眼前这个军阀,知道他所寻的就是那个戏子。
他笑着走到他身边对他说:“别找了,他不想再见你,已经过了轮回了。”
他愣了一下接过周九良递过来的汤,一饮而尽。
汤是甜的,可回味却是苦的,苦的让他心颤……
“都说喝完孟婆汤都会忘了前尘往事,可我偏不信,就算将这天翻过来我也要记住他的名字!”
说完,摔了碗进了轮回所。
踏入轮回所,三生石上现名字
张云雷,杨九郎
戏子军阀终究是孽缘。
孟鹤堂眼中落下清泪浸到嘴里,那滋味是苦涩的。
他说:“九良,我疼。”他捂着胸口微微喘息。
周九良将他护在怀里,轻轻揉着他的胸口。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那只是故事,是别人的故事。”
“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痛的感觉就像那跌落在地上的戏子是我,而你是那军阀?”
周九良听这话微微一怔,只感觉有一丝缥缈的记忆回归他的身体。
可看着眼前哭的凄凉的人,他将自己的情绪压制下来,在他眉间轻轻一吻,他说:“人生八苦,这戏子与军阀应是那八苦中的爱别离,你入戏太深了。”
孟鹤堂点点头,隐去三生石上的名字。
但是久久不能平复。
周九良抱着他说 “良辰美景终虚度,断井残垣谈曾经”
那三生石上还刻着他们二人的名字,却也是随着历史长河慢慢没入,不见踪迹。
“九良,我曾经就在想,这人为何要活这一世,从婴儿啼哭到新棺入土,其实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可为什么他们要走这一遭呢?”
周九良笑着看着他,轻轻捧起他的脸,吐气如兰
“因为情啊……”
七情六欲,人间八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
若说这人究竟为何要来这人世间走一遭,我想他们最后一定会想跟最爱的人相守一生……
而我现在陪着你看遍人生百味,陪着你舀孟婆汤渡来世人。
看庭前花开花落,只要有你,我便够了。
孟鹤堂闭上双眼,深深一吻,吻在他的眉间,吻在他的心上。
“你这小鬼,好生奸诈,也不知你何时变成这般模样。”
周九良轻轻的笑了,手摸向他耳边的朱砂痣。
这朱砂痣,还是我给你点的呢……
随即放开手,转身向前面还要讨汤的鬼魂设了个结界,收起汤摊。
“孟先生,走,咱们今天翘班!”
拉着孟鹤堂便走,孟鹤堂回头看着远处低头毫无神识的魂魄,走到结界前不停地用身体撞向结界,也不管自己是否能穿过,只是机械性的往前,他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这小鬼的结界结不结实,若要让那鬼魂穿过结界不喝孟婆汤怕是要坏了大事。
他看了一眼周九良,见他没有丝毫犹豫,随即伸手一挥将结界又进行了加固,才放心的跟他离开。
他不知道他要将自己带到哪,可无论随他去哪,他都是安心的 。
随他来了一处高山,孟鹤堂不知他究竟为何带他来此,却看着他手环了他的腰间,腾空而起便跃上了高山之巅。
他松开手,然后找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坐下,抬起头看着阴间的天空。
他也随他坐下,同他一起去看。
“你看,星河是红色的。”孟鹤堂开口说道。
在阴间不比人间,人间的天空是蓝色的,长长的银河将这天空一分为二,星河璀璨,绚烂,让人抬起头便深陷其中,随着那星河思绪流转。
而阴间的天空却是红色的,盈盈的鬼火漂浮在上空,叫人远远望去似乎也如那人间的银河一般,星星点点,飘摇不定……
“你在哪发现的这处?”孟鹤堂收回看天空的神色,侧目看着他。
他俊朗刚毅,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这红色天空的映照下分外好看。
他从未这样看过他,就算在阴间奈何桥边与他数百年,他都未曾发觉,这恢复了神识的小鬼,容貌竟如此好。
好看的让人脸红心跳。
他也不知为何那日会鬼使神差的将那在忘川河边失了神识的小鬼带到自己身边陪着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与他初见时竟觉得自己应该与他相识了许久。
只是见到他时,他心里微微一紧,想好好的将他护在身边。
周九良从始至终都没有回答他刚说的话,他恢复神识那日便看到他耳边的朱砂痣,不知为何竟觉得那颗朱砂痣是自己亲手点了上去的。
看着那人整日里嬉笑怒骂,竟觉得有种庆幸的感觉,不知为何,他总想把他的所有都倾囊相赠,换他一世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