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蓝兮

清河聂氏，不净世。

本就鲜少来客的不净世今天不知为何，更显落寞。偌大的庭院里空无一人，连些仆从都看不见。微风卷起几片叶子扬到空中，顷刻又无力地落下。

虽说不上破败，可这幅门可罗雀的样子，比起那些山中的破庙也没什么好的。

正厅内，熏香袅袅。次席，红衣似火的女子倚在软枕之上，洁白玉手握着杆血玉烟斗，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烟。而坐在首席的正是当今清河聂氏的家主，聂怀桑。

聂怀桑为主，女子为客。按道理，女子绝不应该是这幅散漫的样子。可奈何聂怀桑与她熟惯了，再加上此时厅内并无外人，这才纵容了她。

说纵是纵，心里大抵还是不舒服罢。

只见聂怀桑满面愁容，时不时瞥那女子一眼，似是有些担忧。女子虽察觉到他的目光，却依然神色自若，吞云吐雾了好一阵，才慢悠悠地放下烟斗。

“——兮儿。”

聂怀桑这才低低唤了女子一声。他知道这人抽着烟斗时也是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聂怀桑刚才是断断不敢与她搭话的。

女子名为江蓝兮，云梦江氏出身，是各大世家之间最有名的客卿。但说是客卿，却也不是固定依附于某一家。她极其擅长摆弄人心谈笑世事，花言巧语唇舌灵巧堪称一绝，一颦一笑间勾了不知多少人的魂。因此，江蓝兮也成了这百年间，唯一能够流连于各家而自身周全的客卿。人送外号“笑面桃花”，无论是哪家家主，亦或是哪路道人，见到江蓝兮，都要言语之下恭敬几分的。

毕竟在她背后的，可是四大家族啊。

说到四大家族，就必须说道说道江蓝兮的出身了。

江蓝兮出身之有趣，又得堪称千百年间一绝。江蓝兮原名并不姓江，而是直接一声“蓝兮”。不错，这位江蓝兮，最初是隶属于姑苏蓝氏的。

传闻江蓝兮是被蓝家长老蓝启仁在云深不知处的一处清泉捡到的。蓝老先生那日去了云深不知处深里修行，沿途路过一眼清泉，心生意境想去观赏一二，不料走近了迎面扑来的却是一阵滔天的灵气，虽不带邪性却也是牢牢止住他的脚步。蓝老先生大吃一惊忙定睛再看，原来是清泉中央一块巨石上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小女孩，那灵泉是在保护女孩呢!

可灵泉再灵，终究无法照料小女孩。于是蓝老先生便奏起清心音与灵泉沟通，再三保证会好好照料女孩，灵泉才放人。蓝老先生便将女孩带回府内，取名蓝兮，养在了身边。令人讶异的是，一直被公认迂腐固执的蓝启仁对待蓝兮竟是无比耐心，悉心教导从不打骂，对她重视程度甚至超过了本家弟子。而蓝兮也不负蓝启仁所望，继承蓝家雅正的家训，文武皆是同辈中顶出色的，与蓝曦臣、蓝忘机并称姑苏三壁。

再说蓝兮的容貌。所有见过蓝兮的人，都绝不会忘记她的身姿，因为那实在是太动人了。肤色是冷若冰霜的白皙；一双翦水秋瞳波光潋滟仿佛揽了九天的星华，却丝毫不显轻浮；小巧琼鼻形状极为秀丽，红嫩的嘴唇总是笑吟吟地弯着，恰似饱满的樱桃。五官分开看都含着蓝家祖传的那股子温润清冷劲儿，可合在一起，却是副婉转的魅相。

蓝家家主是给她算过命脉的。据说当时蓝家主啧啧称奇，拉着尚还懵懂的蓝兮不住赞叹，可旁人问他，却又讳莫如深。不过他的一句话却传了出来，在各大世家间广为流传。

蓝家主说，蓝兮这孩子，天生就是个妖命。

直到现在，也无人能解“妖命”这词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蓝兮的魅力，随之长大愈发疯涨，倒也近似妖怪。刚至金钗之年便被世家弟子们踏破了门槛来订婚，但都被蓝家兄弟挡在了门外。想来也是，一起长大颇为宠爱的幼妹，自然不肯随便嫁与他人的。

这即是江蓝兮的身世。至于她后来几番辗转来到云梦得了江氏，之后又入了兰陵金氏的族谱，乃至居然与日渐衰败的清河聂氏定下婚约，这又是一段长长的故事了。

回到正厅。

“当不起聂家主这声兮儿。”江蓝兮淡淡道。笑面桃花之号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摆设，在熟人，尤其这人还是她的未婚夫面前，江蓝兮向来是不屑于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来的。

“……”聂怀桑见江蓝兮还是老样子，不由沮丧地垂下头叹了口气。江蓝兮见他这副模样，眸光微动，但最终还是继续沉默。

说起来也怪。江蓝兮有着近于妖孽的天资与身段，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梦中情人，却与清河聂氏的废物家主定了婚约。好在知道这婚约的人不过寥寥，否则江蓝兮又免不得再次成为谈资的中心。

“你今日来这是为何呀？”默然许久，聂怀桑还是闷闷开口，往常从不离手的扇子此刻被胡乱扔在一旁，“不净世已经大不如前，现在连仆从都快雇不起了。”

江蓝兮终究还是见不得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抬眼微微蹙眉道：“何不找兄长与阿瑶哥帮衬一些？”

聂怀桑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江蓝兮口中的“兄长”和“阿瑶哥”指的是谁，毕竟江蓝兮那边的关系实在有些乱了。他摇了摇头，迎着江蓝兮的目光苦笑：“蓝家主与二哥已经够忙了，我这烂泥扶不上墙，何必再劳烦他们。”

江蓝兮便了然。聂怀桑这是怕叨扰了蓝曦臣和金光瑶。但不净世已是这副模样，虽很难再发扬光大，表面功夫也必须做足。她再次吸了一口烟斗，很快地站起身，只向聂怀桑颔首示意后便走向大门欲离去。

走的时候一句客套话也不说，这是江蓝兮只在聂怀桑面前才有的习惯。对此聂怀桑也不知，到底是江蓝兮感觉他微不足道不必在意，还是觉得已经很熟才潇洒离去。他以前也从不拦着她，只是这次……

“那个……兮儿，”聂怀桑扬起折扇挡住脸，声音透着几分窘迫，在江蓝兮踏出大门之前叫住了她，“袍子后面没穿好。”

江蓝兮脚步一顿，身形似乎透出几分不自在，但很快被她敛下。她向身后一摸，顿觉一阵无语。

江蓝兮不喜热，衣裳从来都是做成只图凉快的样式。今天她穿的这一件里衣把身前挡得严严实实，后背却整片露着，只在腰部拿条绳子束好里衣防止滑落。可江蓝兮总是在外面套着丝绸外袍，这么穿倒着也不怕后背走光。但她在不净世坐得有些倦怠了，方才起身时忘了重新穿好外袍，是以现在整片白嫩的后背都露在了聂怀桑面前。

如果聂怀桑刚刚没有提醒，堂堂笑面桃花怕是要被采了春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