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九酝觞赶到树屋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满地狼藉。
有血,却没有死人,估计是萧十一郎的。
狼为了逃命,是一定会杀死所有追兵的,见血必有人命。
既然没有尸体,那就是萧十一郎的血。
她从角落和地缝里发现了几枚金针,看来沈璧君最后应当是赶到了,用金针逼走了众人和萧十一郎一起逃了。
不过毕竟都是老江湖,那些个人虽然一时忌惮沈璧君的身份,但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撒不开手,现在应该还是去追了。
就是不知,是一起行动,还是分开?
九酝觞想起玄泠以前教她的,天下熙熙攘攘,利字当先。杀了萧十一郎可是件大光彩事,大家都想独占功劳,那么必然是分头追捕。
殊不知,这样只会一个个死于萧十一郎之手。
但是这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把握,九酝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纵身又跃入了雨夜中。
暴雨如注。
沈璧君根本瞧不清去路,她扶着昏迷的萧十一郎,也不知道究竟该逃到哪里去。
幸好后面还没有人追来,沈璧君放慢了脚步,迟疑着该走哪条路?
电光一闪。她忽然发觉一个人站在暴雨中,正痴痴地在瞧着她。
是连城璧!他怎么也到了这里?
沈璧君虽然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但这双眼睛,眼睛里所包含的这种情意,除了连城璧还有谁?
她的脚步忽然似乎被一种虽然无形、但却巨大的力量托住,无论如何,连城璧毕竟是她的未婚夫。
电光又一闪,这一次,她才看清了他:他全身都已湿透,雨水从他头上流下来,流过他的眼睛,流过他的脸,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的目光中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全心全意地望着她,好似除了她之外,他什么都已瞧不见,什么都不在乎。
连城璧本来永远都是修饰整洁,风度翩翩的,无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瞧见他,他都像是一株临风的玉树,神采照人,一尘不染。
但现在——沈璧君从来也没有看见他如此消沉,如此狼狈过。
连城璧柔声道:“我们回去吧,无论他受的伤多么重,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他毫发。”
沈璧君突然向后面退了两步,“你——你相信他不是坏人?”
连城璧道:“你说的话,我几时怀疑过?”
沈璧君今日遭受的一切,早已让她怀疑所有所谓的“正人君子”。
她咬咬牙,嘶声说,“是我对不起你,不论我母亲怎么说,我现在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若真的相信我,现在就让我走,不然你也和别人一样,是个伪君子!”
连城璧身形动了动,最终还是停下来了。
雨更大了。
沈璧君的身影已消失在雨中。
九酝觞已经发现了屠啸天和海灵子的尸体,魔教的追踪功夫她虽然只学到当年傅红雪的五成,但也足以让她找到萧十一郎的踪迹了,只是稍微晚了一步。
屠啸天是第一个来的,直接死在了萧十一郎的刀下。海灵子是第二个来的,经历了一番争斗,死在了沈璧君的金针下。
还有两个追兵。
而且从海灵子剑上的血迹来看,萧十一郎怕是伤得更重了。
九酝觞不容迟缓,继续掠前。
然后,正赶上那段对话。
沈璧君走了,连城璧失魂落魄地在原地。
九酝觞只觉得心被割得七零八碎,她强迫自己隔绝了一切情绪,绕开连城璧,去追沈璧君了。
于是她便又错过了另一段对话。
“连公子的涵养,果然非人能及,佩服佩服。”
震耳的霹雳声中,这人的话语还是清清楚楚地传入了连城璧的耳中,只可惜他的脸色别人却无法瞧见。
一个人手里撑着柄油纸伞,慢慢地自树后走了出来,闪电照上他的脸,正是“稳如泰山”司徒中平。
他脸上带着诡秘的微笑,又道:“所以在下最多也不过只是个保镖的,连公子却是名满天下,人人佩服的大侠,日后必将领袖武林。”
连城璧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地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司徒中平笑道:“我只是想说,连公子方才若杀了他,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若被他人知道连公子也会乘人之危,岂非于侠名有损?沈姑娘更是难免伤心失望,如今连公子虽未杀他……他反正也是活不长的。”
连城璧没有说话。
司徒中平道:“方才赵无极也已追来,沈姑娘虽未瞧见,连公子却自然不会瞧不见,现在他们既已追去,夜雨荒山,以沈姑娘之力,又还能逃多远呢?既然已有人杀他,连公子又何必自己出手?”
连城璧沉默了良久,缓缓道:“这些话,你自然不会对别人说的,是吗?”
司徒中平道:“连公子也知道在下一向守口如瓶,何况,在下此时正有求于连公子。”
连城璧淡谈地说:“你若非有求于我,也不会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
司徒中平大笑道:“连公子果然是目光如炬,其实在下所求之事,对于连公子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连城璧突然笑了,“江湖中人人都道司徒中平‘稳如泰山’,依我看,却未必。”
司徒中平的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在下正也和连公子一样,本就是别人无法看透的。”
连城璧沉下了脸,冷冷道:“你看我像是个会被人所胁的人吗?”
司徒中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再也笑不出来了。
连城璧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你如此做,也是情非得已,只因你要求我帮忙的事,平日里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连公子已知道我要求的是什么事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的事,有几件是我不知道的?但你们只知我涵养很深,却未想到我有时也会翻脸无情的。”
司徒中平瞧着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似的。
连城璧叹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两种面目,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否则他非但无法做大事,简直连活都活不下去的。”
司徒中平额上的水顺着脑门流了下来,也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突然抛下了手里的油伞,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闪电又击下!
连城璧的剑却比闪电还要快!
司徒中平连一声惨呼都未发出,长剑已自他的后背刺入前心穿出,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连城璧垂首瞧他,叹息着道:“我本来不想杀你的,不过只有死人才会真的’四平八稳’——小九若是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也不会怪我下手无情的。”
他慢慢地拔出剑。
剑锋上的血立刻就被暴雨冲洗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