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概是长庚九岁时(?)在雁回的小碎片……)
又是熬一个寒冬腊月,不过这就要过年了,徐百户也腾出时间来回雁回小镇过年。
长庚照例早起去将军坡练剑,临出门遇见了在院里梳头的秀娘,应该早就在等着他了。
“长庚,就这两天了,你爹要回来了,去给娘买盒胭脂,不要太艳。”秀娘说着把梳子放回王婆端着的妆奁里,拿着镜子瞧了瞧自己的发髻。
长庚没回话,看她一眼便出去了。
王婆叹息一声。
清晨露水冰霜黏人的很,将军坡上也没什么生灵,剑一落就是沾一身水,雾蒙蒙,湿漉漉的。长庚端着起手式,琢磨先生刚教他的那一式,
落木萧萧下。
这一式是三天前学的了,也不知碰到了什么瓶颈,长庚一直没有手感,只好一练再练。
汗与凇齐下,这冰天雪地觉不到一点温暖,就连手中握着的剑似乎都永远捂不热。
凌厉的剑风划过光秃秃的小丘,撕裂出声声刺耳的风响……
长庚拎着剑下山,去了集市,时间正好,店铺都撩开门帘,开始生意了。
长庚随便走到一家店,问道:“大婶,胭脂怎么卖。”
大婶笑着:“呦,小长庚?给姑娘买胭脂啊。”
长庚浅笑:“给我娘买的。”
大婶:“啊,哈哈这样啊,那就选这个色系吧——奥对,是徐老爷回来了吗,那看看这个吧,这个鲜亮,卖的可好了。”
“不用了大婶,我娘说不要太艳的,就这个吧——”长庚突然顿了一下,顺手拿起了另一盒瓜粉色的胭脂“还有这个。”说着他掏出钱,连店铺都没进,拿过大婶试色的胭脂便走了。鬼使神差的,他多买了一盒。
回家后长庚把胭脂交给王婆,让她代给秀娘,自己去十六那温习功课了。
沈先生院子里常年就是一股火机和药香掺和的味儿,今儿药味更浓些,见着沈易正在煎药。
长庚嗅了嗅:“给十六的吗,换药了?”
沈易咂嘴:“是啊,一到冬就容易病,还不爱穿衣服,我也真是……你看,到处寻人给他配这么点药……哎呀忘了还烧着水呢!”
长庚习惯地看着院里鸡飞狗跳,轻轻进了屋。
只见十六正躺在床上,嘴里不知叼着根什么东西,面朝窗户眯着眼睛晒太阳。
十六:“凉雨知雪景,冬寒知心暖哪。”
长庚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十六估计是听见点动静,偏头来,等人到跟前才认出是长庚。
“长庚?”十六唤他。
长庚:“想什么呢。”
十六:“晒太阳啊。吃饭没?”
长庚:“还没有,早上练剑顺便给我娘买……”
沈易:“沈十六!过来喝药了!”
十六:“啊?你说什么?”
长庚:“……我去端吧。”
十六:“有儿子就是好。”
长庚把药端进来,杯盏轻磕的声音撞进了长庚耳里,明明很清脆的声音却痒的他心头紧了两紧。
十六把药喝了,又躺回去晒太阳。
过了会,看着像是睡着了。
长庚看着光下那人的唇,无修饰的粉白,沾着点汤药的残留,柔润极了。他握紧了袖口中的胭脂,悄悄瞥了一眼,又移回十六脸上。
沈易:“过来,长庚,吃点饭吧。”
长庚慌张地措过视线,“噢,好……十六,十六他不吃吗。”
沈易:“别管他了,他刚喝了药,估计也吃不下去。”
长庚:“好。”
吃完饭长庚回到徐宅,有些失魂落魄,他想什么呢。
晚上,徐百户回来了,下人抱着一干零嘴进了长庚的屋。
秀娘出门迎:“老爷。”
晚间家人围坐吃饭,也请了十六爷——长庚义父的名义。
吃完十六打手告辞,长庚也跟着站起身。
徐百户:“长庚?这是——”
秀娘:“这几日在十六爷那上功课,长庚迷的不行,晚间也不肯松懈,都是跟着十六爷睡的。”
徐百户:“奥,这样啊,好学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别太累了。”
长庚应了一声。
十六:“今日你爹回来还不在家过年,嗯?”他又极轻地挑了一句“还这么不懂事?”
长庚没说话,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看着他出了门。
秀娘瞥了他一眼,堆满笑容:“长庚,可是不吃了?带少爷回房吧。”
长庚走了。
长庚回去,拿被子蒙上脑袋就要睡觉。
耳边此起彼伏的全是秀娘的声音,乱的他折腾到深夜才缓缓迷糊过去。
“嗯……”他疼的睁眼,抬手看,想是袖子中的胭脂盒硌疼他了,长庚拿出胭脂,借着天窗透出来的月光,他走到镜子前,拧开汽灯,霜重,汽灯冻的打不着火,隐隐约约的光亮还能用。借着汽灯那忽明忽暗的光和一点点惨淡的月光,长庚用手沾了一点胭脂,颤抖着涂到嘴唇上,抖得失了分寸,蹭着了嘴边。他擦了擦,又专心涂了起来,突然,他像是才清醒过来一样,慌张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震惊的想着刚才所做,那盒胭脂显得格外红艳。真是荒唐……
他垂眼深呼吸,再一睁眼,打算收拾那盒胭脂,手碰到胭脂盒滞住了,镜子中的胭脂盒还没盖好,照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长庚惊异中略带欣喜,“十六!”他转身,见屋里没开灯,十六的脸埋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长庚才反应过来忐忑到:“十六……你,你半夜来我这做什么。”他心口怦怦跳,像是做坏事被发现的孩子。
十六:“我来看看你,你别看我…看镜子…”
长庚哆嗦着转身去看镜子,那人好像弯了腰,正好照住那张苍白惨淡的脸,血水从他嘴角流出,殷红了苍白的唇。那人略抿了抿唇无神地喃喃:
“你给我买的胭脂吗…?你为什么要给我买……”
“!”
长庚惊醒,后背和床上都是冷汗。
他惊疑不定的望向袖中的胭脂,平静。长庚微微起身开门,凌冽的寒风刮的他脸生疼,他拢了拢衣领,走到后墙一棵槐花树下,面无表情的把袖中的胭脂盒埋进了树下的雪堆里。
一直到后来,这盒胭脂,也再也没有被记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