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十二点。
踏仙君有些奇怪楚晚宁怎还不熄灯入睡。
以往楚晚宁可从来不会熬那么晚，踏仙君抓着薄薄一层毯子坐在床边，有些不悦道，“很晚了，明天在写吧”
楚晚宁闻言抬起眸，那双冷冽的凤眼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出几分柔情。
“等等吧”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了。
踏仙君坐在床沿昏昏欲睡，眉宇都是浓重的困倦。
“踏仙帝君，万寿齐天，世世不陨…”排山倒海的呼喊声在脑子里炸开。
踏仙君站在死生之巅最高处，台下是千人万人的臣服。
他们垂着头，颤颤巍巍的跪在下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
只唯独一人站着，哦不，准确来说是被绑着。
满身染血的楚晚宁垂落着头颅，仿佛死去了般寂静。
踏仙君只觉得呼吸一顿，一只手狠狠抓住他的心脏，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见自己笑的猖狂，笑的疯癫，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张牙舞爪的撕碎一切。
“他”站在楚晚宁面前，梨涡深深，甜蜜蜜笑着喊楚晚宁，“师尊，你看，徒儿成了修真界唯一的君王”
楚晚宁只是抬眼瞧了他一眼，然后撇开眼神不去看他。
踏仙君脑袋里的画面轰然一炸，仿佛什么都散开了。
最后的画面只定格在那记眼神中。
楚晚宁就这样，凤眸没有怨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屈辱，他明明把他绑在世人面前做成了血地漏，把他摁在地上羞辱，把高高在上的晚夜玉衡踩在脚底下。
可是，
他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屈辱。
那双冷冽，不近人情的眸子里，只有怜悯，只有垂怜，仿佛是在可怜他，还带了几分解脱。
踏仙君想，楚晚宁是要放弃他了吗？
楚晚宁是后悔自己教他术法了吗？
踏仙君心里就如万千凶兽般撕扯着，但却道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他快要崩溃疯魔之时，额头上传来一阵冰凉唤醒了他的清醒。
踏仙君满头是汗，眼神都是惘然迷茫。
那双黑紫色的眸子一点一点聚集到楚晚宁脸上，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楚晚宁…师……尊”
楚晚宁静静的看着他，顿了顿，然后应了。
踏仙君猛的抱紧他劲瘦的腰身，死死缠绕着他 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楚晚宁轻皱了眉，手指落在他肩上，到底没有推开他，“怎么了？”
语气平淡，没有关心意味，但踏仙君心里莫名平静下来，他埋在楚晚宁身前，没说话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楚晚宁站着让他抱了一会儿，手指逐渐用了几分力，“该睡觉了”
踏仙君依依不舍松开他。
楚晚宁叹了口气，然后问，“做噩梦了？”
“嗯”本座梦到你要离开了，本座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踏仙君不想甚至可以说不敢去回忆那年，“本座…”他顿了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楚晚宁熄灭了烛火，红莲水榭一片黑暗，踏仙君几乎是灯灭那一瞬间牵住了楚晚宁的手指。
他手指冰凉，踏仙君便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处给他暖。
楚晚宁无意识蜷缩了半截手指，然后任由他去了。
两人上榻而眠。
楚晚宁侧着身，过了许久，也不管踏仙君有没有睡着，轻声道，“生辰快乐，墨燃”
踏仙君身子一僵，把他半拥入怀。
他似乎明白了楚晚宁为何一直不肯睡下，原来是在为他守岁，是为辰时过去，送上第一句祝福。
踏仙君忽而想起生辰是该许愿望的。
他在黑暗中盯着与他自己同床共眠的男人，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自己脑海里早已勾勒出楚晚宁的容貌。
踏仙君当上人间帝君后，首次在一片黑暗中许了生辰愿。
他的晚宁岁岁安。
大不了，本座再也不欺负他了。
只要楚晚宁安分点，本座愿意让着他些。
楚晚宁身子才刚调养过来，说完话没过一会儿就睡下了。
踏仙君一晚睡的磕磕绊绊，总是在梦魇与清醒中徘徊。
他捏紧了毯子，忍受着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眸子死死的盯着楚晚宁熟睡的容颜。
到底是熬过了天亮。
踏仙君轻手轻脚下了榻，洗漱后去孟婆堂做了早膳。
等他端着早膳回到红莲水榭，楚晚宁刚好清醒，咬着发带束发。
踏仙君亲自下了两碗长寿面，一晚汤面上放了个鸡蛋，另一碗只有几根蔬菜。
“吃完我们就去巫山殿看戏曲”
楚晚宁束好发，然后坐下用膳。
踏仙君把那晚飘了个鸡蛋的面推给他，“孟婆堂只有一个鸡蛋了”
楚晚宁沉默一会然后说，“我不爱吃鸡蛋”
踏仙君没理会，夹了几根青菜在他碗里，“本座也不爱吃”
楚晚宁这才夹了荷包蛋咬了一口。
用过早膳，踏仙君吩咐刘公去把戏台子搭好，然后让他们开始准备戏曲。
楚晚宁并不喜欢戏曲，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墨微雨会喜欢这种民间的小玩意，他坐在銮座侧边侧边有些无聊的四处打量。
这里已经没了当初死生之巅的模样，死生之巅也就只有红莲水榭保持着原本的素雅，其他地方多多少少都嵌了上好的灵石，或是一些价值不菲的玩意儿，比当初的死生之巅不知道繁华了几倍。
踏仙君坐在銮座上看的津津有味。
楚晚宁原本是垂着头发呆，忽而听到拖着长长尾音的腔调唱，“是我之过…师尊莫怪莫怪…”
楚晚宁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那唱着腔调的戏子正微躬着身，油嘴滑舌说个不停。
与他对立的戏子冷哼一声，眉眼化着怎么也遮不住的凌厉。
他的长相锋芒毕露，让人望而却步。
“且饶过你这一回”那戏子拂袖，唱道。
楚晚宁看着看着，眼神忽而温和下来，嘴角微微翘起，总算露出一点笑意。
踏仙君却没发现，他满心扑在戏曲上边，早就忘了看楚晚宁的反应。
等戏曲结束了，踏仙君这才扭头去看楚晚宁，楚晚宁早已恢复波澜不惊，冷冷淡淡的模样，他有些泄气，但脸上未漏半分其他神色，“下去吧，刘公打发一千两黄金送他们回去”
那些戏子开开心心跟着刘公走了。
巫山殿又安静下来，站在旁边候着的只有几名棋子。
踏仙君靠着銮座，懒懒问他，“师尊不爱看戏曲？”
楚晚宁摇了摇头，“没有”
他没说爱看也没说不爱看，踏仙君却也是心知肚明，楚晚宁就像高高在上的神，不喜欢凡间所有的娱乐吵闹。
“师…”踏仙君想喊他，顿了顿，到底是转了个弯道，“你就没有什么东西要送本座的吗？”
楚晚宁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反问，“你想要什么？”
他被囚于红莲水榭，所有东西都在红莲水榭，哪有什么东西去送与他。
踏仙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笑，“晚宁用的手帕本座瞧着甚是喜欢，给本座也绣一条吧”
楚晚宁噎了一下，眼神逐渐暗了下来，那条手帕，是他给自己赠送的拜师礼，最终遗忘在漫长岁月十五年之久。
“你不是不喜欢手帕吗？宋秋彤给你绣的…”楚晚宁转了话题问。
他可是没忘记自己听那些小宫女窃窃私语讨论着。
踏仙君笑了，梨涡浅浅，眉眼少了几分阴沉，话里却难掩不屑，“本座可不稀罕”
楚晚宁忽而想起一样东西，他起身，缓缓走到踏仙君面前立定。
踏仙君抬眼，微微仰着头看着俯视着他的楚晚宁，紫黑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闪着光，楚晚宁一愣，纵使这双眸子不复清明，暗藏这波涛汹涌的暴虐，依然是那般好看。
楚晚宁伸出手，扣住了他黑色镶金领沿，指尖微微带出几分力，松散了他的领口，露出一条红绳，连着一颗血红色的平安果龙血石。
那是踏仙君从他这儿抢走的龙血石。
楚晚宁还记得踏仙君那时与他说是要送给宋秋彤的。
怪不得那几日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垂着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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