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仙君一个人坐在主殿那高大奢华的王座上面前凌乱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上是散落的棋子。
近日他总是产生幻觉，说是幻觉，倒不如说是回忆，他总是毫无缘故地想起楚晚宁，那个被他囚禁在红莲水榭中的仙君，昔日的。
幻觉中，他好像看见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坐在书桌边，僵硬地握着笔，笨拙地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
楚晚宁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时不时提点几句:“握笔不用那么紧。”
最后，许是他太过笨拙，楚晚宁竟是微微弯下腰，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带着笔，写下了“墨燃”两个字，楚晚宁的头发轻轻地扫过他的脖颈之间，痒痒的。
踏仙帝君嗤笑一声，敛去了眼中的寒光，手腕翻转，手指微动，指尖的一枚棋子便成了粉末，无影无踪。
楚晚宁，当真会那么温柔？
师昧……那个他念了半生的人，就因为楚晚宁的铁石心肠，活活地死在了那场天裂中。
天裂后，他北斗仙尊的“救扶苍生”的名号倒是远近闻名，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徒弟残忍到了什么地步。
一提起天裂，踏仙君的眼睛就恨得发红。
观照结界……
那个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风的人，最后在他怀里，脸上逐渐没了血色，身体逐渐变得冰冷，静静地，没了生息。
但是在幻觉中，楚晚宁的脸也是那么苍白，好像随时就会倒下一样，他告诉自己那是假的，可是昔日的场景就好像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他看见年少的自己蹲在雨中，想要救下那几条蚯蚓。
多么可笑啊……他怎么可能会是那种人？这些年来，他将无数人炼成了棋子，不顾他们死前的求饶，他……早就已经没有了悲悯之心。
他忽然就想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模样，想知道幻觉中那个天真的少年究竟是不是自己，可是，曾经熟悉的故人已经死去，后来的人，惧他……却不认识曾经的他。
观照结界……
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在他的脑子里生根？
是因为执念吗？
……
踏仙帝君坐在椅子上，一夜无眠，直至天光破晓，才昏昏沉沉地有了睡意。
他又梦到了天裂，他看见楚晚宁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衬得他更加虚弱。
观照结界……
师明净……
楚晚宁……
一场梦惊醒，墨燃揉了揉眉心，不耐地起身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并未改变多少，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样子，但是里面的书他很陌生，踏仙君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己从未认真听过死生之巅的人们授课，自然不懂。
站在藏书阁里，他好像又看见了以前楚晚宁授课，教他们结界，阵法……又看见了自己被楚晚宁罚到藏书阁里整理书籍。
思绪流转之间，他随手翻出几本书，随意地翻阅着，书上的内容，他有的有些印象，有的像是从来没见过，但他知道，只是自己从前并未认真听过几次讲。
墨燃一目十行，忽然停下了翻书的手眯了眯眼睛，似是想探究书中内容是真是假。
观照结界……
双生？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关节有些泛白。
所以，幻境中楚晚宁当日苍白如纸的脸色竟不是幻觉？他是在强撑着？那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解释？
他到底知不知道，若是自己今日没有心血来潮，没有来看……自己当真会恨错他一辈子？！
“楚晚宁！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墨燃突然就像是一个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人，跌坐在地上，他恨了那么那么久的人，他那么折磨楚晚宁，那么羞辱他……他，他……结果到最后，竟是他恨错了楚晚宁……
八苦长恨花，可以放大人心中的执念与仇恨，可，若是最大的仇恨开始站不住脚，其他的苛责，又算得了什么？
对，还有楚晚宁……他肯定知道，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踏仙君的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从那个人的嘴里听到，幻境中的，到底是不是他……
可是，他现在又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找楚晚宁呢？
红莲水榭中，墨燃进来的时候楚晚宁并未躺在床上，而是静静地，靠在窗旁，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他的师尊，一直都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啊……
墨燃轻轻地将自己的外袍披在楚晚宁的肩上，他能感受到前面的人忽然一颤，转过身来，看着他。
相顾无言。
半晌，墨燃才轻轻开口:“晚宁，你说，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他看见楚晚宁的眸子里划过的那一抹惊诧以及希冀，像濒死之人有了求生的希望。
“对不起，是我恨错了你……”他靠着楚晚宁，在他的颈窝蹭了蹭。
“不怪你。”楚晚宁顿了顿，“我知道是八苦长恨花。”
“你真的不恨我吗？”
“不恨。”
“你以前啊，动不动就跟薛蒙打架，还老是摘花送给我，还去救蚯蚓……”说着说着，楚晚宁的眸子里都沾上了笑意。
墨燃就静静地听着，听着他与楚晚宁的过往。
后来，他们隐居了，但是楚晚宁的身体依旧一天不如一天。
“师尊，我以后每天都会准时叫你起床的，你千万不要赖床，”墨燃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你哪天想赖一会床，你要告诉我，你要赖多久，好不好，晚宁？”
“嗯。”躺在床榻里的楚晚宁点了点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其实他特别担心，担心某一天早上他会喊不起来楚晚宁，好在，每天早上，楚晚宁都是不太情愿地起来了。
直到后来的一天晚上，楚晚宁忽然坐起身来，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
他说:“墨微雨，明天早上我想多睡一会，具体睡多久，我不知道。所以，明天你就不要叫我起床了。”
墨燃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态听下去的，当天晚上，他一直坐在床边，握着楚晚宁的手，到后半夜，他清晰地感受到，楚晚宁的手逐渐没有了温度，开始变得冰冷，僵硬……
“没事，晚宁，你慢慢睡吧。”
我会每天来看你的……
他没有追究到底是谁给他种了八苦长恨花，他开始行善，刚开始，人们都很畏惧他，就好像他还是那个位于高座之上，视人命如草芥的踏仙君，后来，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渐渐地，人们反而接纳了他。
墨燃静立在门前，注视着那一树海棠花。
其实他现在已经慢慢开始忘掉自己少年时候的样子，也忘掉了一些人的模样，唯独楚晚宁，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容貌，形象，无比清晰，无法抹去。
他也终于成了众人敬仰的墨宗师。
晚宁，任岁月流转千轮之后，我终究会活成你想让我成为的模……
—— end ——
作者今天是猫系晚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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