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以“海,窒息,嘲笑”为开头,“我依旧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眼里带光”为结尾写一篇文章。
无人之岛
海,窒息,嘲笑。
——三个普通的词汇,组成了笼罩我一生的噩梦。我势必打破这个噩梦。
我不曾生于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但我的心自幼便已寸草不生。恐惧埋没了我的一切,那时的我,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尤其是那一片湛蓝而深邃的大海,凉爽的海风不停地吹着,海燕不时地清清歌喉,我的目光,远至海的尽头,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冰冷的海浪和蔚蓝的天空。
我就坐在那里,那片无人的海岸上。海风吹来咸咸的味道,也吹乱了我的鬓发。
我无比渴盼着某处有一座孤岛,能给我一处依靠。那片孤独的海域,让我既向往又恐惧。
也让我永远忘不了——
永远忘不了我那时沉入海底的模样,咸咸的海风吹乱了我浸湿了的发丝,苦涩的海水,灌满了我窄小的深喉;我永远忘不了带着血腥味的海水涌入我眼眶的模样,我的眼前只剩下淡蓝色的海水还有偶尔卷来的白色浪花,我看见海水里弥漫着散开来的血迹,那是蔚蓝色里的一片猩红;我永远忘不了他们扯着我的头发,把我往海水里按的模样,他们口口声声嘲笑我是孤儿,讽刺我是怪物,我的鼻腔里充满了腥咸的海水,还听见他们大喊着让我死去,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永远都忘不掉。
窒息感一步步吞噬了我整个身体,我逐渐失去力气……
来不及……
我已无法呼吸。
真想喊出声来,真想拼命地抓住他们的手臂,真想仰出头去。
没有用,他们已离我而去,他们不在乎我的死活,茫茫大海里,我什么也抓不住,就连几秒钟的时间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天仿佛黑了,下起了大雨,我的眼前也是黑的。只听到轰隆隆的雷声,还有稀里哗啦的大雨,水淹没我的头顶,我停止挣扎,任由自己沉落下去。
忽然间,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一个模糊的身影——不——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慢慢地向我靠近,他向我伸出手。
悲恸的黑暗里唯一的光,来自他的眼睛。
母亲曾告诉我,上帝眼里的光是菱形的,和爸爸的一样,如果某一天你遇见了上帝,一定要珍惜他。我好想看清,他的瞳仁里是否也泛着菱形的光。我想他一定是上帝,否则又有谁会靠近我。
我没有看清他的脸,隔着蹂躏着我目光的海水,只能依稀看见他眼里的光亮。
我闭上眼,接着就是一片恐怖的黑暗……
醒时,我已躺在这片无人之岛上。
咸咸的海风里有他的气息,日出日落不比他目光的深意。混沌的意识让我什么都看不清,我甚至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大梦一场还是已经到了人间天堂。
遇见他的时候,他的轮廓是极其模糊的。
“是上帝呀!” 我惊呼。
我无数次幻想过他的模样,我用树枝在沙滩上勾勒出千千万万个他的样子,却怎么也画不出他眼里的光。
我与上帝有过一场爱恋,在我的幻想里,他那样安静地坐在沙滩的秋千上,我看不清他的脸,却能远远地分辨他眼里菱形的目光。
我从不敢靠近那片蔚蓝的海域,那里有海,窒息和嘲笑,让我永远忘不掉。
是梦是真,我已分不清。只记得那时他在我耳畔低语,只记得他向我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词汇,只记得他生火时火光在他脸上浮动的掠影,只记得他在我身旁陪我看日落,只记得他教我在无人之岛上翩翩起舞,只记得他在远处注视着我的样子,只记得他依偎在我的身侧轻唤我的闺名时若有若无的五官轮廓。
从幻想到渴望,从渴望到痴狂。
可是后来啊,我看见他久久地伫立在遥远的海岸线上,他还向我招招手。就像是一场简单的告别仪式。他背对我过去,缓缓走向了海的边际。他的背影在红红的火烧云之下,慢慢变得那样的渺小,渺小到我几乎看不见。
恐惧深深地吞噬了我,我迫切地想要靠近,却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我不停地叫喊,他仿佛听不见;我不停地追赶,最终摔倒在沙石间。腿上的疼痛让我闭上了眼。
一睁眼,我仍然躺在这片无人之岛上。我在海洋的边缘。腿上没有伤痕,我的头发已被海浪打湿,凌乱不堪,我也呛了几口水,像是刚被救上来的样子。我慌忙地四顾,却不见他的影子。世界忽然变得那样清楚……
啊,原来真的是大梦一场。
这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走了,在我看清他的模样前,他走了。
“下一次遇见他会是什么时候?”
我对着蔚蓝的天空,忽然开口。
脑海里仿佛闪过一句话:我的光阴嫁给了一个影子。而我的光阴嫁给了一束光,菱形的光,他是一个无脸的影子。
冰冷的海水冲到我的脚边,我才发觉一阵刺骨的寒凉。这我想起眼眶里的、喉咙里的、鼻腔里的海水,想起他们的嘲笑与侮辱,还有那无助的窒息感,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连忙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越是远离,越是心慌。上帝也在离我远去,像风一样奔向了海底。我听见我的内心在痛苦地嘶吼着,我看见我的身体在无措地游离在东西。奔赴与别离,安心与恐惧,我不得不二选其一。
霎时,这座孤岛仿佛成了荒原,没有记忆中的鲜花,没有沙滩上的秋千,只有一望无际的荒草和海域。海水似乎汹涌而来,一点点淹没这座孤岛,我越向着远方奔跑,潮水涨得越快,我追不上时间,也逃不掉海水的侵蚀。
海的边缘仿佛闪过他的影子,在金黄的落日中央,他的轮廓伫立着,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幻觉。我顿时停下了脚步。海水停止涨高,孤岛只剩下一块看的见尽头的小山丘。
他好像在向我挥挥手,又若隐若现。
迈出脚步,海浪又开始汹涌;收回脚步,浪潮便逐渐宁息。
原来——神要我停止奔跑。
可是岛屿的那边是海,岛屿之外没有彼岸。浪花带来的是无助感。只有战胜恐惧,我才能奔向梦里的男孩。
我回忆起了梦里的点点滴滴,还有窒息的痛感,矛盾的情绪交织着,一边拉扯着我远离,一边把我推向海底,我像一块海绵就要被这些细线撕碎分割,皮肤仿佛渗出了血迹,我好像在幻想里被五马分尸。
可是他也许在等我。
恐惧埋葬了我的生命,上帝拾起了我的救赎。上帝会在恐惧的深处捕捞我吧。那个男孩不正是在黑暗里向我伸出手来的么。那就让海浪冲刷我的恐惧,让海风撕碎他们的嘲笑,再让窒息感领他回来。
我定定神,再次一步一步地走向海里。
面前也许是千千万万座看不见的山。
他在山峦的另一端。
我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水花漫过我的头顶,我的耳畔仿佛响起了他们的嘲笑,从共鸣到哀鸣,从嘶吼到咆哮。海水灌入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吞噬我,窒息感瞬间爆炸,我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喊着救命,海浪时不时地往我眼里冲刷,但我不愿闭上眼。
他会来救我,一定,一定。
眼前慢慢变得好黑好黑,我放松的状态好像直面了多年的恐惧,慢慢地沉沦下去……
忽然,黑暗里出现了一束光。
它是那样的柔和,菱形的轮廓闪动着,像星星一样,镶嵌在那个熟悉的轮廓里。我的眼眶里仿佛涌动着什么,不知道是海水还是泪水。
接着,就是一片黑暗。
再一次睁眼时,我仍然躺在那座无人之岛上,他不在。
一切正如从前,令我怀疑那又是一场大梦。腿上没有伤痕,头发也很干燥,但我被那些人伤害的地方却不断地产生着疼痛,此刻的一切是那样真实,真实到令我不可置信。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少女,她满眼恐惧,拼命地想要逃离海岸,在荒芜之中无措地践踏着,不时地张望着海面。
海面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这是我,我离了魂,不惑地看着那时我残缺的自身。
海浪抚过我的皮肤,我却一点都不害怕,耳边不时传来的嘲笑声也都变得风轻云淡,我也已经不再惧怕锁住我喉咙的窒息感。
我就坐在海岸线边上,任凭海风吹起我的发丝,任凭海水冲刷我的衣裳。我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的尽头,湛蓝的大海撩动着浪花,偶尔有几只高旋的海鸥在昂昂鸣叫。
他就这样留我一个人坐在这片海岸上,我就这样安静地望着远方的海岸线,就这样等待着上帝的再一次出现,此去经年。
这里虽寸草不生,荒无人烟,但我知道,他一直在,一直在我身边,天上的落日是他,盘旋的鸥鸟是他,这里的寸寸荒草是他,海底潜游的彩鱼是他,我到哪里,哪里就是他。即使这里是无人之岛,我也不会再孤独了。
回忆起梦里的桩桩件件,他的轮廓还有眼里的光,我默默地笑着,目光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海的尽头去。
也许那里还站着他。
我依旧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眼里带光。
——by孟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