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神尊任职期间，上神界因鬼君作祟打乱。武战神栖野因看管不力被流放下神界历练。
次年，上神界神尊凌云退隐让贤，华蓥继位。
*
上神界，陨仙台。
天降祥瑞之色，仙鹤作伴悠然而去，直至划过天际。
所有的神官都到了。
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都围绕着一个圆台。圆台中央站着一个白衣人。
距离太远，众神们都看不清他的脸，但却知道那位白衣上神的名字。
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压抑之感。
“咚......”镀金神钟在鼓钟人敲击下发出沉鸣。
这来自远古的声音。
只见高殿之上的人点头示意，紧接着缓缓闭上双眼，暗中抚摸着拇指上的玉质扳指，似欲逃避这现实。
一旁的神官见状，接过金纸制成的告示，朝那圆台走去。
“竹筠上神。”
“竹筠上神。”
上神界多处云雾缭绕。
伴随着众神目光而来的，是宣布人，竹筠是他的尊名。
而竹筠自始至终目不斜视，面部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对众神们示以微微点头。
他终于踏上了陨仙台。
四周很静，听得见竹筠的脚步声。
只见他伴随着众神的目光，朝陨仙台中心的位置走了十余步后最终站定，朝向众神而立，将手中的卷册缓缓舒展开来，清了清嗓子道：
“神尊华蓥继位，大赦天下。顾念武战神栖野作战有功，但看管鬼君失职一事过之甚重。今神尊怜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次日起，栖野暂褪去武战神神官一职，至下神界历练。若功德圆满，自可恢复神职。”
语毕，竹筠微微闭了眼，唇边似有若无的轻叹。他用左手将卷册收起，朝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扫去。
“诸位可有异议？”
一片死寂。
接着，竹筠的神色微微变动，缓缓转过身去，道：“罪神栖野，你可有异议？”
栖野一袭白衣，站在陨仙台中央，但他却觉得犹如站在狩猎场一般，而自己就是那只被玩弄的猎物。
被人剥去外壳，留下的一片赤luo被人一览无余。
罪神，对于曾经的一代武战神的他而言，这是怎样的耻辱
男人淡然一笑，不说话，也不如众神一样，自打竹筠开始念那“罪状书”起就跪下来听令。
他就这样站在风中，任凭风将他的衣襟胡乱吹。
免去戴上枷锁的苦，是上一位神尊对他的偏袒。
可他栖野根本不稀罕别人施舍的一切！
“罪神栖野，你可有异议？”
众神闻声，皆是一惊。更有甚者睨着眼朝陨仙台中央望去。
神尊华蓥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轻轻点着扳指，双目仍微闭着。没人听见他内心深处无奈的叹息。
竹筠见情况不妙，准备上前查看情况。可栖野的一番话让他驻足，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神力给束缚。
奇怪，栖野的所有神力明明被封住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听栖野笑着缓缓吐出八个字。
站立而不屈膝，是他作为武战神最后的倔强。
清风骤起，吹拂栖野的衣摆。袖间是他清瘦见骨的手，此时正缓缓捏成拳。
只是他不能太过用力，这样伤口会开裂。
他本来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可用。
栖野笑得凄凉，没人真正明白他的伤。
众叛亲离，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痛心。
“什么？”可竹筠永远等不到栖野这句话的下文了。
“罪臣听命。”那一抹白衣终究散去了自己的骄傲，缓缓低下身来。
武战神，何等至高无上。
曾有百万神兵，皆为他驱使。
血流漂橹，所向披靡！
他曾经的骄傲通通被人无情践踏。
竹筠眉头一皱，轻叹一声后走到栖野身旁。
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小心，脚上像被注了铅一般。
竹筠低声道：“明日正式施刑，你尚有十二时辰可准备，若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帮你完成。”
栖野什么也不说，竹筠也不离开，就这样僵持着。仿佛竹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这位战神朋友。
的确，他越来越看不懂栖野。
誓死捍卫上神界安危，奋不顾身与邪魔抗争的是他，鬼使神差放出妖神的也是他。
“不必再为我说好话了。鬼君司命是我放出的，没必要用无心之过一类的说辞为我的罪行遮掩。”栖野似看淡一切。“来吧，动手处决我，用不着顾忌。不等到明天，就今日吧。”
栖野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如丧家之犬。
“你简直是疯了。”竹筠眉宇间皆是怒意。他蹲下身，暗中揪住栖野的衣袖。“给老子清醒一点，看看老子是谁？”
竹筠喉间发出粗暴的低吼。
他想把栖野从迷失中拽回来。
可渐行渐远的两个人注定了竹筠的心愿不能实现。
竹筠不知道在栖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栖野多年前从星辰司那里回来过后就变了。
变得沉默寡言，变得独断专行，变得......最终变成了这幅一心求死的模样。
“神尊，我有一个请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栖野颤颤巍巍地维持着站立姿势，几近摔倒，好在凭借自身深厚的功底，才不至于站不起来。
只见面如纸色的他拱手朝神尊华蓥所坐的位置看去。
“我请求.....”
高殿之上，华蓥缓缓睁开双眼，是平常人无法拥有的银瞳。
“本尊倒想听听，你有何请求。”华蓥不开口，却是有声的。
华蓥是十七八岁少年模样，但喉间发出的声音却出奇的沉稳。
众人闻声皆将头埋得更深了。
冥冥之中似有神威，将众神压制。
“神尊华蓥，我请求您。今日行刑。”
语出惊人。
这人真的是觉着在上神界待得太久了。
众神心里想着。
而竹筠已然沉默。
他知晓，这回栖野是非离开上神界不可了。
延迟的一天是他向神尊请求得来的。如今这缓兵之计，怕是也用不成了。
神尊华蓥的视线稍稍偏转到竹筠身上，露出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没有人能帮助一个心如死灰的人，就像黑暗的荒漠里不可能凭空生出一片绿洲来。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神尊华蓥并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而是若有所思。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仙鹤依然飞远，再找不到痕迹。
栖野朝着仙鹤离去的天边一角望去，伤痕累累的手臂缓缓抬起，指了指苍穹，不发一言。
栖野脸上浮现出一抹桃花般的笑靥。
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可今日为什么自己笑了呢？或许知道自己即将离开这个污浊的上神界。
就像那仙鹤，即将获得自由。
那是他向往依旧但却遥不可及的梦。
“本尊许了。”
一声令下，栖野便提前获了刑罚。
竹筠虽是震惊，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神尊之令，除却“那位”，还没有人违抗过。
华蓥作为新神尊上任怎么说也得放它三把火。
栖野撞到枪口上，不觉得憋屈，反倒认为这是种解脱。
“神官竹筠听令，”华蓥缓缓站起身，气场十足。“即刻起，武战神栖野被免去武战神神格，进入下神界历练！”
只见神尊袖袍一挥，一道金色光芒朝着栖野站立的方向而去。
“咚！”
栖野当即跪下，膝盖与玉石质的地面间发出一声闷响。
“本尊本想着原谅你的无礼之举。”华蓥缓缓坐下，衣摆一挥，金色的光晕也随之发生变化。“本尊要罚你。”
神尊唇齿未动，可这句话却拥有无比的威慑力。
栖野缓缓闭上眼，聆听着华蓥传递给自己一个人的讯息。
“阿野，你可想好了？”竹筠为之动容。
“怕什么？”栖野轻笑，“不是说，我还有机会回来么？”
栖野笑着，不再是凄凉，他似乎找到了某种活下去的理由。
或许是因为高殿之上的神尊的冷漠，又或许是星辰司留给他的刻骨记忆。
“就此作别。”
就这般了无牵挂地离开吧，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么？
跳下去，跳下去，离开这污浊的上神界，宁可到下神界去！
台上之人望向电闪雷鸣的无穷深渊。
栖野回首望了望那黑压压的一片。
这一天，他一个人的离开，能换来所有人的高兴吧。
只是......
“阿野。”
栖野听着竹筠的呢喃，不愿去回望。
他怕自己会动摇。
可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不应该产生这样的心思。
不，离开，得尽快离开！
“师尊！！！”
从某处冲出来一名黑衣少年，只可惜他被守卫者拦截，栖野也终究听不到他那撕心裂肺的呐喊。
神尊紧闭上双眼，不愿意去看这场闹剧，鼻息间传出略带怒意的闷哼，手上又继续重复抚摸玉扳指的动作。
而竹筠呢？除了看着栖野离去别无他法。
说到底，只是友人而已。
他始终做不到和栖野一起离开。他的身上背负着的东西远高于两人之间所谓的情谊。
再见了，上神界。再见了，竹筠。
再见，小徒弟.......
栖野的身体缓缓下坠，犹如流落人间的跹蝶，一生沉浮与生死间。
挣扎着，苦苦在黑暗之中挣扎着，不敢去想。
望不到未来，不敢回首往昔。
“......或许你所看到的一切只是假象。”
栖野在经受第二次天雷后，脑海里缓缓传出星辰司阁主黎星华的一番话。
假象。
他这一生最不缺的便是这个。
众神如这般，贵为尊主的华蓥这般，就连竹筠......
也罢，任凭这些腐朽烂在时间的长河里，世间的污浊，是泪水洗不干净的。
“...呵啊啊！！”
随着第二道天雷过去，第三道，第四道......被剥夺神力的他怎么经受得住这些？
栖野起初还能清晰地感受到疼痛，还听得见竹筠撕心裂肺的呼唤。
可这会儿什么都没了，再也听不见了。睡一觉吧！反正这一生，他真的很累了。
不能死！
内心深处的某个人在唤他回去。
他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
什么？是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自己究竟为谁而活？
“栖野，原来您叫这个名字。”好像有一个稚嫩的人声在呼唤他。“阿辰长大后迎娶您为妻可好？”
少年懵懂的话语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
会是谁呢？
头痛欲裂迫使栖野停下思考。
原本通体雪白的素衣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尽是一道道醒目的猩红，伤口流露出的全是一抹抹数不清的悲伤。
他恍惚间看见了一个小男孩，花树下幼稚地说着要娶他的小男孩。
可笑。
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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