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阿夏
是甜的！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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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在日暮里头吹起大风，像棒冰棍子搅得云雾四散溃逃。又往落在半山腰的木屋里滚来，野草与山花浸在山雾里，连叶带茎都是湿哒哒的，一眼过去尽是潮绿与嫣红。
（一）
“洗头梳头三遍三，春雀鸣啼顺三年”，菲利斯拿着木梳，在安迷修刺猬似的头发上来回用力的梳着。
“姆父（师父），你梳的太用力了，轻一点.....嗷！行吗……”安迷修捂着脑袋，跑到一边。
“你个臭小子，快给我过来！还不是因为你这头发实在是让人看不上眼，不然我可不梳。”菲利斯指着安迷修，气急败坏地说。
“洗净擦干，不招风吹不招雨打。”赞德闻声走来“小安，这样可不行，今天你可成年啦，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
“那样什么？”安迷修问。
“那样......哭唧唧，像个爱哭鬼喽！”赞德说完，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塞给他一颗酸梅糖。
“真是的……姆兄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的吗……？”安迷修揉揉脑袋，手里攥着酸梅糖，嘟囔着。
“十九岁啦，傻小子长成真正的帕吉咪啦，真是......唉……老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村里护卫队的守卫长呢，身姿像猎豹，眼睛像星星......”菲利斯感慨着，突然严肃起来。“不说啦，安迷修，你今后就十九岁啦，有没有喜欢的人？”
“那个......姆父，你听我说......”
一群扎着小辫儿的孩子摇着竹风车，蹦蹦跳跳地打河边过，他们悠悠的唱着“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安迷修站在花海里，他的心海里早已种下了一株蝴蝶花，蓝盈盈地生了根，每日扇动着翅膀翩迁起舞，那少年挎刀骑马河旁过，谁又不是说英姿勃勃，眉目俊朗呢。
（二）
十三岁，是摩梭人成年的年头。家族中的长辈们那天为男孩举行“穿裤礼”，女孩举行“穿裙礼”。仪式庄重而快乐。小孩子们拴紧了灵魂，从此便真正拥有了世间的春夏秋冬。
“库诗节”这天刚亮，安迷修就被菲利斯叫醒，他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太阳还没有暖遍大山，只是隔着雾色依稀见到散着橘子光色的初阳。
虽然天光微亮，可是寨子里最庄严的堂屋已经聚满了穿戴新衣的人们，他们四下里看着，寨子里年满十三岁的少男少女都来了，男孩子在正屋左边柱子下站着，女孩子就站在正屋右边柱子下，由寨子里最尊贵的长者为他们主持成年礼。
安迷修的个头还不高，在众多男孩里并不是最显眼的那个。他的手在袖子里捏着一颗酸梅糖，那是姆兄给他的库诗节礼物，他想。
安迷修扭头冲台阶下的姆父瞅了一眼，他正表情肃穆地看着正屋，人群里也没人往这里打量。一只胖胖的大白猫在墙头静卧着，
安迷修偷窥着它，白猫也用它绿莹莹的眼睛看着安迷修。安迷修整个人紧绷了起来，他捏着拳头用眼珠瞪着那只大猫，嘴巴气的鼓鼓的，他迅速仰起脖子，洁白的脖颈划出一道弧线，酸梅糖快速地塞到嘴里，还硌了一下牙齿。蓄满了力量的安迷修放松下来。他把手背在身后，眼珠子咕噜咕噜满意地转了一圈。
“哼哼。”安迷修看向墙头，一个瘦高的，嘴里叼着草的男孩子冲他咧了咧嘴，眉头挑了一下，满是挑衅的意味。安迷修想，刚才都被他看见了，脸刷地一下红了。瞟了一眼，男孩子却忽然笑了，挠了挠头。
安迷修见到他腰里悬着的腰刀的纹饰，繁密如藤树枝条，花纹却如蝶一般美丽。
族里的老人朝着里屋的先祖神像跪拜，长辈们带着新衣裳替孩子们换了新衣。赞德和菲利斯在安迷修身上捣鼓了好一阵才退开。
安迷修现在大变了样：头戴宽边呢毡帽,上穿金边大襟短衣,系红花腰带,配腰刀。外罩一件厚呢及膝长衫,宽衣长袖,外配长刀及偌囊作饰,下穿宽脚长裤、长统皮靴。显得精神抖擞,潇洒利落。
“姆兄......姆父......用不着这样吧……”安迷修看着身上繁杂的服饰，开始怀念起从前的麻布长衫。
“要你穿你就穿，哪来那么多废话！”菲利斯离远了些，满意地点点头“顺眼多了，不枉我这么多天的准备。”
“欸？姆父......你不是说这两天您一直在外面巡逻吗，这衣服......”
“咳咳，不要在意那么多，要你穿你就穿。”菲利斯尴尬地转过头，耳根子下有了红晕。
照着习俗，长辈们抱着几只狗崽与孩子们亲近，安迷修臂弯里的小狗温顺地趴在怀里，安迷修身体僵硬地抱着小狗跟着队伍走着，赞德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刚刚那个男孩走了过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男孩很没有礼貌的问。
“在下叫安迷修，有什么事吗？”安迷修皱了皱眉头，不悦地问。
“你看那边。”他坏笑地说。
安迷修刚回头，只觉得身子被谁的手轻轻一推，瞬间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湿草地上栽去，安迷修慌乱地抓住一只手，救命稻草一般抱的死紧，可恨的是，那只手多嫌弃他似的，好大的力气要把他摇落下去。
安迷修好不容易立稳了，皮靴，长裤却都染上了泥水，变得又脏又皱，这可是姆父亲手给他做的，安迷修眼眶都气红了。而罪魁祸首却像没事儿人似的，得意洋洋地朝他做了个鬼脸，笑着跑远了。
安迷修气得直跺脚，
“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人危害寨子！”
安迷修心想。
拔腿就奔向他，他们踩着落花，在山寨里奔跑，跑到春光明媚的日头里。
后来，他听姆兄说那个也不是很讨厌的男孩叫作雷狮。
（四）
夏天来了不多久，寨子在的山谷里开满了禾花，青绿的枝节插在水里，独头上开着细微的黄色小花。天空清澈明亮，点着一只大大的太阳，映照着山谷里的石头黝黑发光。风从远处来，扬鞭催赶着行云往这里飘，它一路吹，吹的四月腊梅败落吹得满山的水稻哗哩哗啦，葬了一池摇落的禾花。
安迷修在水田里赤着脚，他自己编织的小草笼里有几只蝌蚪。他把笼子放在水里，把蝌蚪放生，抬眼便看到四个少年从山脚下来，大约是从河里爬上来，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鱼。雷狮打头走着，竹竿上挑着一条用草绳穿好的花鲤鱼，他站在田埂上冲他笑，背后是一幕蓝色。
“嘿，安迷修，你来。”雷狮呲着牙，笑容灿烂。
“干嘛啊？”安迷修抬腿走来，不深不浅地在田里跋涉着，小腿处裹满了泥巴。
他解开系着鱼鳃的草绳，双手郑重地捏着鲤鱼，扭头跟安迷修说：“你看。”
“呀！”安迷修从水里跳上来，那只大花鲤鱼扇着尾巴在稻田里游走，张口吞下漂在水里的禾花。
“你好端端的把鱼丢水里干嘛？”
“嘿嘿，养肥了再烤了吃啊”雷狮笑嘻嘻地瞧着他，“这就叫‘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鲤鱼肥’。雷老头教的！”
“你瞎说，明明是‘桃花流水鳜鱼肥’，在下眀天就报告给雷蛰老师。”
“差不多，差不多嘛。”雷狮嘟囔着说。
安迷修注意到了那把在他腰间挂着的小银刀，好奇的看着它刀鞘上的花纹。他猜这是牡丹，又猜是玫瑰，只怕是连雷狮自己都不知道吧。
雷狮被他盯着有些发毛，把刀藏在身后，连连摇手：“看不得看不得，唉乌说不能随便给人瞧的，除非......”
“除非什么。”安迷修大声地跟了一句，声音清脆好听。
“除非你是我的阿夏才能给你看！”雷狮面红耳赤地向安迷修嚷嚷了一句。
还不待安迷修追他，他自己先一溜烟跑掉了。
后面雷狮的弟弟卡米尔拽了拽围巾，帕洛斯拍着手笑道：“雷狮老大可真是够胆量，竟然要安迷修做他的阿夏。”
雷狮握着拳，他的银刀鞘在太阳底下闪出一抹亮丽的光。
安迷修红了脸，他跳进水里，恨不得把脸藏在稻田里。
男子唤情人“阿夏”，女子唤情郎“阿住”，在摩梭人的语言里，“阿夏”就是“永远的情人”的意思。
（五）
安迷修长到十六岁的年纪要去山上看鸢尾花开，那时的雷狮已经高过安迷修许多，是寨子里杰出的少年。
他想到在他十四岁时参加雷狮的成年礼，那时的雷狮身着正装，骄傲地像只山猫，还得意洋洋的朝他炫耀。
想到这里，安迷修躺在鸢尾花田里，“噗呲”一声地笑了出来。
“嘿！”突然，一大捧花瓣落下，砸在安迷修的脸上，安迷修自然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刚刚想的那只大猫。
“安迷修，你看，这里有好多好多的鸢尾花，我摘一枝送你好不好？”雷狮看着安迷修，眼睛亮晶晶的。
“这可不行，摘花可是不好的行为，”安迷修看见雷狮眼睛暗了下来，连忙说：“不过......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哦。”
“嘿嘿，其实你也想要吧……”雷狮坏笑着，对安迷修说。
“没有没有，”安迷修红了脸，连忙说，“只是......”
“只是什么？”雷狮追问。
“不说了不说了，姆父叫在下回家呢。”
安迷修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的，一溜烟跑远了，只留下雷狮一人站在花海里，手里捏着一枝鸢尾花。
安迷修跑着，脑海里浮现出当时没说的话，
“只是......不想看你不开心罢了……”
（六）
十九岁了，安迷修和雷狮在傍晚回到了当初的鸢尾山谷，安迷修站在花海的一边，笑着看雷狮，
雷狮静静地看着他，眉目温柔而深情。
他与安迷修头顶着头躺在鸢尾花盛开的草丛里，野草没过了头，好像渗入了花草中。他们的双手安稳地握在一起，指头与指头之间紧紧扣在一起，彼此闭着眼睛看不见对方，心里却是对方笑容灿烂的模样。
“安迷修。”雷狮低沉地叫他。
“嗯。”
“安迷修。”他又说了一遍。
“嗯。”
雷狮坐起来，安迷修也随之坐起，雷狮凑近他，轻轻地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阿夏”
他附在他的耳边，用风吹过的律动，温柔地叫他。
安迷修的耳根瞬间发红，他不敢答应。怕一出声，这声呼唤，就碎了。他只是又抓紧了雷狮的手，雷狮也懂他的意思，也抓紧了他的手，温柔地看着他。
夜晚，雷狮送安迷修回去，走着来时的路，两人静默着。
安迷修跑到屋前，回过头看了一眼雷狮，眼里有说不明的光。
少年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月光照见雷狮的侧脸，他的眼睛里有光，有水，闪着异样的光彩。雷狮就在那里朝他挥着双手，他的手上是一束蝴蝶花。他所站的土地开出花来。
“雷狮，你看答洼多美啊。”
“摘过来送你好了。”
注：答洼在摩梭语里是月亮的意思。
（六）
今天是雷狮和安迷修两人走婚的日子。
他坐在家里，等着夜晚的到来。
“姆......姆父，您在干什么？”安迷修弱弱地问。
此时，菲利斯正“慈爱”地摸着安迷修的头，好像魔怔了一般，低声不停的在念叨什么。
“小安，你别管他，他呀……可舍不得你呢，倒也是，便宜雷狮那臭小子了。”赞德走过来，双手交叉于胸前，半惋惜半开玩笑地说。
“姆兄.....你就别说了。”安迷修听到“雷狮”二字后，捂上了发烫的脸庞。
他穿着繁杂的服饰，小声嘀咕着
“早知道就不和他抽签了......”
让我们把时间调到一个星期前
雷狮刚刚过完十九岁生日，把安迷修约在鸢尾山谷。
“安迷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啊……”雷狮站在块石头上，居高临下地问他。
“在......在下......”安迷修被雷狮突然问而感到愕然，有些结巴地说。
“诶.....不想吗……”雷狮跳下来，低着头，有点伤心地说。
“没有没有，在下......在下愿意！”安迷修也不顾颜面了，大声地喊了出来。
“哼哼，”雷狮抬起头，阳光照着他笑着的脸庞，“我就知道。”
“不过......是你嫁给在下。”安迷修抱着胳膊，看着雷狮。
“那好，我们来玩个游戏，”雷狮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抽签，谁抽到‘嫁’谁就得嫁出去。”
“这还不简单，在下肯定......”还没说完，安迷修就抽出了一张，
“肯定......诶？”安迷修看着眼前的明晃晃的‘嫁’字，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
安迷修不敢相信地说。
“怎么，怕了？”雷狮笑着看安迷修，“愿赌服输啊。”
“嫁就嫁，谁......谁怕了！”安迷修一扭头，奔回家去。
雷狮目送安迷修远去，又若有所思我看着手中都写着“嫁”字的纸条。
“真不愧是帕洛斯呢……给的办法果然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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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调回现在
月亮投射进安迷修的房间，洒下一片莹白的月光，安迷修盖着红盖头，焦急的等待着雷狮。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房间进了人，随后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盖头，雷狮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准备好了吗？，我的阿夏？”
安迷修有些嗔怪地看着他，红了脸，心里却像十三岁那年偷吃酸梅糖一样喜悦，他说：
“那当然了，我的阿住。”
注：摩梭人与其他民族不同，结婚叫作“走婚”，是以男方翻进女方的窗户的形式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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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幼驯染什么的最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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