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

叶白衣看他一眼，走近蝎王床前，轻轻摩挲了下他酡红的脸颊。没头没尾便道“你养过孩子吗”

温客行一顿，道“什么？”随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道“养过。”他的目光扫过蝎王“养过一只小狼崽。狠狠咬了我一口。”

叶白衣轻嗤一声，缓缓道“捡回来时，小小一个。只当是个死的。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心口还戳着把刀。”温客行咽了咽口水，面色微微发白。

叶白衣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长明山上清冷孤寂，不知年月。捡回来只当无聊，费了心血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推开轩窗，一钩新月斜照进来，有些苦涩“小崽子醒来便是哭。我从不知一个人的眼泪竟能这样多。”

“我最烦人家哭，有事解决不就完了？崽子不知经历了什么，惯会察言观色。我在时他不哭，晚间便独自哭泣，呜呜咽咽的，就像濒死的小兽”

“小东西哭了两三天，最后嗓子都哑了。喂什么下去就一口血吐出来。”他面上带着些柔意“小崽子就会给我找麻烦。山上长年落雪，我只好下山去买了些小米碎肉，细细熬了一口一口喂。”

温客行心中微暖。叶白衣隐隐带些笑意道“那一年倒也快活，有个活物与我斗嘴嬉笑。”温客行黯然道“后来……”

叶白衣叹了一口气，懊悔道“后来便是个错误”

“小崽子才六七岁，受不得寒。我带他下山，四处打听了，便扔在三白山庄门口，只盼赵敬立即捡了回去。”他的眸底起了一层怒意“那小子一路跟着我，甩都甩不掉。后来途中发了一场高烧，我又把他丢回三白山庄门口。见赵敬捡了他才走。”

“后来嘛，我便年年偷偷去瞧他。”叶白衣压抑着声音，狠狠道“见赵敬那厮尽教他学坏的，要他跟我走，他死活不愿。我只好每年下山教他些功夫，扳正一些恶念。才养成如今这个蠢模样”

叶白衣又皱眉道“毒蝎一事，我知晓后便再不去瞧他，只在过年时来偷偷看一眼。”

温客行抿了抿唇，有些急切道“前辈可知他为何不走？”叶白衣深深地看蝎王一眼，尽是讽刺道“大概是赵敬对他极好，小畜生觉得好，便死命抓住再也不放。愚不可及的蠢材。”

蝎王醒时，只觉头痛欲裂。“头痛”他委委屈屈念了一声。将眼睛掀开一条缝，见床前一团白衣，心下有些安稳。才抱着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头痛……”不一会儿，一双手便抚上他的太阳穴，缓缓按摩起来。蝎王觉得头没那么疼了，便软软道“老怪物你给我灌酒”太阳穴上的手一顿，便轻笑出声。

蝎王心道今日叶白衣如何这般温柔。竟没有冲着他耳朵大骂。暗暗称奇。门被大力推开，接着便响起叶白衣欠揍的声音“小崽子起来喝醒酒汤”

蝎王忽地睁眼，头顶是温客行那张明艳的笑脸。他呼吸一滞，忙缩到床角“你你你”温客行见他熟悉的动作，心中一喜，又道“我什么？”他收回手指，委委屈屈道“我守了蝎儿一晚上，怎地一见我便避如蝎蛇，刚刚还在床上撒娇打滚呢”

蝎王面上立刻泛起薄红，他以为是叶白衣！果然叶白衣是不可能次次对他温柔的！如果有，那这个人就不是他！温客行又来床角捉他手腕。叶白衣上前来拉过蝎王手腕，道“喝了它”

蝎王捧着那碗温热的汤，觉得气氛怪异，便把头埋下去，慢慢咽下去。

蝎王慢吞吞喝完，竟也不见叶白衣催他，心下惊奇，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并未说什么胡话，才喜滋滋道“今日蝎儿便带您去逛逛！”

叶白衣开口道“随我回长明山吧”蝎王心下一顿，抬眼疑惑道“您不是才从山上下来吗”叶白衣又道“只几天便回去了，若你不喜欢，天下之大，去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再留在赵敬身边了。”

蝎王咽完最后一口汤，捧着温热的碗道“我不走，我要留在义父身边。”叶白衣却罕见的发起脾气，抢过他手中的碗，怒道“又是这套说辞，你非要留在这厮身边做什么？”

蝎王手中的温度迅速消散，他轻轻握了握。对上叶白衣愤怒的眼，出口的话却残忍万分“难道跟您回去，再让您找个地方将我抛弃么？”叶白衣心中一沉，冷声道“什么？”

蝎王乖巧的笑道“蝎儿不想再像个小猫小狗一般随意被抛弃。”叶白衣冷笑道“蝎揭留波，我当初将你丢给赵敬，是希望你能像个人活着，而不是跟着我在长明山做活死人！”

蝎王面颊泛起孩童般的稚气，叶白衣已经很多年未见过了，不由愣了愣。只听他道“那又如何呢？死也好活也罢，蝎儿跟在您身边便是，而不是如物品宠物般被转手抛弃。”

叶白衣顿了顿，竟不知说什么。蝎王又道“我只有义父了，他不会随意将我抛弃。”

叶白衣长笑一声，语气里是说不尽的讽刺“你瞧瞧你如今这个蠢模样。你以为赵敬便不会弃了你么？”蝎王眸光放空，察不出任何悲喜，木然道“我还有价值的一天，他便不会随意抛弃我，我绝不离开他。”

叶白衣冷笑一声“不过是把杀人放火的好刀，钝了便会被扔掉，这一天还远吗？”蝎王目光闪过受伤的神色。叶白衣心下一痛，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转身欲走。

蝎王似是看出了他的意图，攥着身下的被子，话里是压抑着的颤抖，笑道“您又要走了吗？这一回是多久呢？”蝎王淡淡道“是十年，二十年，或是永世不见？”

叶白衣见他面色微微发白，又叹了一口气“死在你这儿！”蝎王轻轻咳嗽一声，竟觉肚中翻江倒海，几欲呕吐。暗道不好。他慢慢下床，走至叶白衣身前，拽着他袖子，轻声问道“真的？”

叶白衣瞪他一眼，瞧见这幅伏低做小的模样便心烦，没好气道“一边儿去”蝎王淡笑一声，便缓缓出门去了。温客行见他面色奇怪，立即也跟了出去。

左右找了一圈不见，便往后花园去。翠绿树丛中，果见一袭月白长袍的蝎王。

蝎王额上细汗，胃中绞痛，便吐出一口污血来。温客行大惊，急忙过去扶住他，吓道“蝎儿你”

蝎王顺着他在石阶上坐下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被握在温客行手中，他轻轻道“几年前沈慎来望义父，硬要教我喝酒，便成了如今模样。”

温客行心中惊吓，又不敢乱动他，只心疼道“喝不得便不喝，今后我替你挡便是了。”他带着些委屈又道“昨夜那老怪物灌你喝酒，怎地不躲”

蝎王面上带了些眷恋温柔之色“他很多年未来了，让他高兴一下也好。”温客行不敢说话太重，只微斥道“蝎儿！怎地这样笨！”蝎王惨白的脸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温客行怔愣了一瞬，一如多年前蝎王捧着烛火在他身前的模样。

蝎王歪头瞧了瞧他含忧的桃花眼，又笑了笑。低声道“其实我挺高兴的。师父来了，你也来了。”

温客行未听清，只道“什么？”蝎王眼眶发热，忙低头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轻轻道“坐一会儿吧”温客行见他这幅惨淡的模样便害怕，担忧道“回去吧，去看大夫。”

蝎王有些哽咽道“不回去。混世魔王可没那副怂样子。”温客行觉他话中异样，伸手便将蝎王轻轻拉进怀里。

蝎王趴在他膝头，温客行顿觉一片湿热。身躯一震，只沉默的去摸他扎满小辫子的脑袋。又听蝎王闷闷的声音传来“一会儿便好。”他胃中实在绞痛得紧，叶白衣说的话也扎他得紧。

只是温客行的怀抱一如既往，让他贪恋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