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 7

从小到大叶空都是别人眼中的乖孩子，从来没有做过出格的事。他收到过无数的夸赞，他的童年时期一直都循规蹈矩，直到他遇见了辰星。

“恨”这个字从谁的嘴里说出来他都无所谓，有多大的赞美必定会有多大的诋毁，叶空从来没有在乎过别人对他的看法，除了辰星。即使辰星说得声音很小，传入他耳朵之后他又感觉到震耳欲聋。他还想说些什么，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抓着他袖口的手已经被他甩开。

他才意识到，他又把辰星推开了。他一直在弥补曾经不告而别的过错，甚至在魔战团提出在天越和辰星之间选一个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辰星，他明知道他们是故意让他选择的，他深知世界上明暗的对立面界限并不是那么清晰的。

他像是失了魂一般，跌坐在地上，脊梁骨狠狠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没有告诉辰星这几年自己的境遇，精神疾病对于他来说是他这辈子都无法逃脱的梦魇，时时刻刻都在侵袭、蚕食着他的内心。他没有告诉辰星他每次在接受电击治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每次自己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他将他从幻想的泡影拉回现实的陆地。

他这几天都是停药状态，因为入狱时自己的病历被魔战团动了手脚，他聪明了一辈子，唯独愚蠢了这一回。停药的这几天叶空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他想让辰星回来，自己再好好和他解释一番，却死活张不开口，只能怔怔的盯着雪白的墙壁，想着过两天就要第二次开庭，可能自己也命不久矣了吧。

叶空消瘦了不少，脸部轮廓更加锋利，显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成熟，也显得他苍白又阴郁。

他如果没有接受天越的邀请，如果没有来到魔战团，如果和他一起毕业，没有不告而别，那么他们可能会像普通情侣一样上大学，谈恋爱，同居，结婚。会商量今天晚上吃什么，今天的家务谁做，哪家菜市场的菜更便宜更新鲜。

他还爱自己吗？

叶空伸手当初了窗外透进来的，强烈的光线，指缝间细细碎碎的弱光下漂浮着微小的尘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悄悄地落了地，斑斓的光晕有些像菲林电影，放映着被忘记的、多余的过去。

他应该还爱自己的吧。

叶空平静的闭上了眼，如从前在课堂上偷偷睡着一样。辰星曾拉着他的手，和他说“如果时光停留在此刻会怎样。”

会怎样呢？叶空总是忍不住幻想。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叶空经常梦见他曾和辰星一起去教堂听修女唱歌的情景，只是因为那天太热，两个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拐进教堂里吹空调。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身上还散着热气，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叶空随手拿了本圣经翻开，但其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如果我们以后还在一起，就来这里宣誓好不好？”

叶空将手指插入辰星的指缝，辰星的手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手汗，牵上去有些粘糊糊的感觉。不过这就更像是，让他们的手掌贴得更紧了一些，而辰星也回握着他的手，即使是在艳阳天，温度依旧没有两片掌心交叠的温度高。

“好啊——”辰星将他们手上拿着的易拉罐的拉环取下，因为尺寸太小，只能勉强卡在小拇指指甲下面一点的位置，“先拿这个当戒指好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即使是梦，心脏传来的那种抽痛的感觉依旧真实。醒来之后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一滩泡沫。戒断反应越来越严重，他的脑内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每次火焰迸出的火星都让他头皮发麻。耳膜一阵一阵的胀痛让他忍不住把头往墙上撞，试图缓解这样难捱的痛苦。

“医生说如果，如果再不介入治疗，可能病情会更加严重的...”

叶空每天都需要戴着正常人的面具去融入他无法融入的环境，就像一个天赋异禀的表演者，在不同的场合扮演不同的角色。至少在长辈眼中看来，他是个聪明又贴心的孩子，只有他自己知道粘在脸上的面具撕掉之后除了腐烂的血肉，还有无数肮脏的虫覆盖在上面，狰狞又诡异。

“在我这里你永远是，是最特别的。”

真的吗？叶空在心里问了无数遍，只有辰星，其他人都无法接受自己的特殊。可惜那时候他的脑袋像现在一样，无数火星在他脑中迸发，他什么都听不清楚，唯独听清楚了这句。那是他在谷底这么久以来，照进来的第一束光。

他睁开眼睛，余晖折射出来的暖光正照在自己眼睛上，他伸手去抓，想让那一点点温暖暂时停留在手上，但很快，可能是因为风的缘故，那霞光很快就变得黯淡，如爆炸的小行星碎片，散落之后就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明天就是二审开庭的时间，叶空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他只知道辰星似乎真的生气了。他从未见过辰星那副模样，阴沉得就连他都觉得可怕。他扶着头坐了起来，看着白的刺眼的墙，过了许久眼神才聚焦。

他先是叫了几声辰星的名字，用他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渐暗的光线又像是将他关进了另外一座压抑的牢笼，他找不到出口，就像迷路了一样在此迷失。他感觉脑子在晃荡，周围越来越冷，左边和右边的太阳穴轮番发出阵阵如针扎过的刺痛，痛得他几乎快要睁不开眼。叶空只能紧紧咬着手腕上的皮肉，眼前时亮时暗，虚实之中他只能看见走马灯如电影一样的在眼前重演。

“放过我吧——”他狼狈的样子像极了一条落水狗，正摇着尾巴卖力地祈求，“别再绑着我，别再电我...”

他甚至无法感到疼痛，只能感受液体从手臂上流下来的感觉，温热黏腻，那抹红倒像是被一把火焰燃烧的云霞，红得耀眼。血滴一滴一滴，在粗糙的地面扩散开来，他竟从中获得了解脱的感觉。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意识完全涣散之前回想起他和辰星坐在盛放的烟花下接吻的场景。那旖旎暧昧的感觉，使他不再害怕死亡。

恍恍惚惚间，他似乎听到辰星正喊着自己名字，不过很快就听不到了。叶空张着嘴，努力想说些什么——

“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