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猫是夜里死的。
韩小梅看着小猫窝，猫静静地躺在里面。
最近几天父母又给自己安排了相亲，明明自己已经不厌其烦的说了很多次，不急，不想，重要的是工作。可老一辈的人心里还是觉得，女孩子还是结婚生子来的安宁。果然又是一顿争吵，分歧无法避免，他们也不会理解。
韩小梅疲惫地回到家，心不在焉的给猫倒了猫粮，便自己在卧室静静呆着
猫在外面挠门，嘎吱嘎吱的声音使自己心烦。
终于忍耐不住自己的脾气，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后，把想要钻进来的猫一把拎回了自己的窝，不耐烦地训斥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睡觉。
早上起来后照常想要给猫添早饭，叫了几声却一直听不见回应。
韩小梅心中突然一杵，快步走到猫窝旁，却见年纪不小的猫静静趴在窝里
静静地，没有动弹。
韩小梅伸手摸了摸猫，本来柔软而温热的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冰凉，僵硬。
干了这么多年的缉毒警，韩小梅早就从当初的小白一步一步成长了起来，可对于生死来说，韩小梅自认，从不会对此感到漠然，也绝不会喜欢这种冰冷的感觉。
昨晚它来挠门，是为了告别吗？
自己是不是还欠它一句对不起？
韩小梅郑重的将猫和它的小玩具埋在了离家不远的大树下，填好土，站在树下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拿起手机，给严峫发了微信
“老大，我的猫走了，不回来了。”
2.
“叮——”
“回来了。”江停从厨房探出头招呼了一句
“怎么买个香菜这么久。”
“哎，”严峫走进来，将一小捆香菜放在江停旁边，俯身在他耳边亲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小区，买个菜要老远…”手中不留痕迹的捏了捏手机，半晌才慢慢道，“还有就是…韩小梅刚给我发信息，那只猫…死了。”
厨房里安静了一瞬
江停顿了顿，说，“这样啊……”
“它年纪大了，总会有这一天的。”
“…那我要是…”
“严峫”江停打断道，“我说过，我活到九十九，你九十八就够了。”
严峫轻轻笑了笑，搂着江停的手却是紧的。
两人退居二线后的日子一直过的平平淡淡，早晨早安吻，然后一起吃早餐，江停继续去授课，严峫偶尔去市局里帮帮忙，偶尔去学校骚扰骚扰正经授课的江教授，然后一起回家。
相对于两人的前半生来说太过平淡，确是来之不易的安宁。
3.
在周末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去严峫家。
都说有气质的人不会轻易年老色衰，而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曾翠翠女士年过半百，已经变成一头白发的她不仅没有变的年老，反而因气质的沉淀，变得更加沉稳。
良好的修养和气质在她身上有了完美体现。
“停停来啦？”曾翠翠扶了下眼镜，笑眯眯道。转头对沙发上刚放下报纸的严父说：“快点来帮儿子他们提东西呀，你看看你愣着干嘛…”
曾翠翠笑着伸手搭上江停伸过来牵扶的手，招呼着进到里屋。身后严峫和严父对视无奈一笑，只能认命的提东西。
这天晚上阿姨照例做了一大桌的菜，饭后曾翠翠将江停叫到卧室，神神秘秘的拿出一本相册。
“这是严峫小时候的照片，我一直想着给你看看，但总是忘……这是他上警校之前，哈，那时候可捣了，成天给我和他爸惹事，还得我们给他收拾烂摊子……
这是他在公安实习的时候，那时候出外勤，和他那个同事，好像叫，马翔？两个人一起。刚开始我心疼他，就给他送饭，他俩都胖了一圈呢，还好我及时止住了，让他去健身，没让他变成马翔那样的身材……”
江停静静听着，这是他没有参与到的严峫的前半生，陌生而新奇的感觉慢慢包裹着他的身体。
相册看着很厚，可实际翻起来却只有那么几张照片。曾翠翠合上相册，把它递给江停，温柔认真的注视着江停的眼睛，道：“我们没有办法陪伴你们的一生，以后的路是要你们自己走下去的。停停，我希望你们可以一直好好的…”
4.
回到家后严峫和江停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一个月拍一张照片。
5.
曾翠翠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心理承受力强的人
从最初白手起家，和严父一起打拼，创业，到家缠万贯。
再到严峫的出生，调皮捣蛋，整天惹事。
再到他成为一名缉毒警。
其实说是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虽然整天把“生他还不如生块叉烧”挂在嘴边，但每当看到新闻里某某警方出任务牺牲，都不禁会心头一颤，点开仔细读后发现不是自己儿子，才会放下心来。
直到听说严峫有对象了。
最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有惊喜，也有惆怅。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长什么样子？会不会是为了骗财？
曾翠翠和严父欢天喜地的准备好了礼物，还是情侣款的，就等着给自己的大儿媳妇一个好的初印象。直到开门的那一刻，曾翠翠的心灵大起大落。
不仅给了自己的“儿媳妇”一个惊喜，也给自己和严父一个大大的“惊喜”
怎么会是个男的？！曾翠翠震惊了，可良好的教养使她立刻反应过来，表面上努力维持着良好的礼仪习惯，心里已经在疯狂回忆起看过的《同性恋婚姻法》，不禁感叹，还好自己看过这玩意儿。
了解到两人的关系后，曾翠翠注意到江停略带僵硬的表现，内心突然就放松了。这么好的孩子，应该是严峫的幸运才对。
那么就这样吧。曾翠翠想，毕竟是孩子们自己的生活，自己没有理由多加干涉。
“哎。”曾翠翠揉了揉额头，自己最近眼睛越来越不好了，而且已经在摇椅上躺一下午了，开始回忆往事，果然还是老了。曾翠翠掀开身上的毛毯，起身
“碰。”
6.
江停和严峫赶到医院时，严父正坐在手术室门口。平日里挺拔的身体在此刻突然变得单薄起来，似是被压弯了身形，显得格外萧条。
“你们来了，”严父听到匆忙的脚步声，抬起头来。“是垂体肿瘤。”
“还好现在发现的早，正在手术。”
“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不知道。”
“……”
曾翠翠艰难地睁开眼，先是一片白光，然后视野渐渐浮现出人影，只是看的人也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耳边渐渐浮现出声音，有严父，有严峫，有江停，好像还有自己以前的好友。
意识逐渐回笼，窗外隐隐约约是秋日的枯叶，和略微刺眼的阳光。
啊，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距离上次去医院已经有一年多了。虽然手术很成功，但肉眼可见的，曾翠翠日渐消瘦了，精神头也越来越不好了。经常一睡就是大半天，吃不下饭，行动偶尔缓慢，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严峫和江停回家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
“妈，我们回来了。”“今天中秋，我们带了月饼。”
曾翠翠慢慢顺着声音望去，她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身上还是盖着那张小薄毯。
“都中秋了啊，这么快。”曾翠翠微笑道，“让阿姨准备一下，晚饭还没开始做，月饼就吃完饭后再吃吧。”
“好啊，”严父笑道，“吃了月饼，我们就团团圆圆的，哈哈哈哈…”说着，走进屋子帮忙。
严峫和江停对视一笑，江停轻声道“我去把月饼先放在厨房，你等一会把咱妈扶进来。”
“好。”严峫轻啄了一下江停的额头“等我。”
曾翠翠感觉到有人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而后听到严峫的声音“妈，我扶你进屋。”
曾翠翠拉住严峫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中秋快乐，严峫，你和停停无论什么日子，都要快乐。”严峫笑道，“中秋快乐，曾翠翠女士，我们好好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反倒是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了啊……”
曾翠翠静静听完严峫的话，突然说道，“我有点困了。”
严峫沉默了一下，道“那你先休息一下吧，我一会再叫你。”
嗯。那就休息一下吧。
……
“妈，吃饭了。”严峫从背后走向曾翠翠，躺椅靠背很大，从后面看只能看到曾翠翠搭在扶手上的手腕。静静地，毫无回应。
“妈？”严峫快步走向前，躺椅上曾翠翠的面容平和，闭着双眼，嘴角挂上挂着淡淡的笑，身上依旧盖着那张小毛毯，只是没有丝毫反应。
严峫颤抖着将曾翠翠搭在扶手上的手腕放到毛毯下盖着，那截手腕冰凉，在某个位置静静地，已经没有了任何跳动。
7.
在曾翠翠走后的第五天，严父突然倒在了浴室，再也没起来过。
8.
严峫坐在沙发上，怀中紧紧抱着江停。江停也静静靠着严峫，无声安慰。
手机里杨媚发来的信息，市局里人的问候，一条接一条，但两人谁都没有管。
“我只有你了。”
“我知道。”
9.
“叔叔，你的笔掉了。”
“……谢谢。”江停愣了一下，接过小朋友递来的笔。
叔叔？
回到家后，江停破天荒的主动照了镜子，隐匿在黑色发丝间的，赫然是几根白发。
脸上也在不经意间多了几条细纹。
原来，光阴真的不可平。
……
杨媚坐在江停对面，抿了抿刚刚涂上的口红，“要我说，江哥你完全没有太大变化。”
江停看了看杨媚铺着厚厚妆容的脸，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呢，今后还是自己一个人吗？”
杨媚往脸上补口红的手微微一顿，“嗯……没对眼的，大概就这样了吧。”说着，不留痕迹的瞟了一眼对面优雅喝茶的江停。
江停喝完保温杯里最后一口老同兴，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作为朋友，我会祝福你的一切决定。”
杨媚看着江停的身影穿过马路，上了一辆熟悉的车，渐渐消失在目不可及的街道，便放下了匆忙补妆的手。
自己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真的吗？年少时为江停做线人，在对方被陷害出车祸时依旧陪着他，她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为他在闻劭眼皮底下去救严峫，她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
江停和严峫已经成婚，杨媚永远记得那天的情景。自己在观众席，他们在台上，这个角度的江停逆着光，杨媚恍惚了一瞬，听着司仪庄重的宣誓，许下诺言，在严峫说我愿意的时候，无人知晓她在心里也跟着说了不止一遍，我也愿意。
而后跟着其他人一起闹，一起起哄。
够了吧。杨媚想，这就够了。
“哎，”杨媚叹了口气，继续补起妆来，来都来了，不如出去转转，和那个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叫韩小梅。
10.
早些年的病症终于积攒不住一起爆发。
这可怎么办……江停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想。
谁能想到自己在上完课后一阵恍惚，晕倒在了讲台上，被慌忙跑过来的学生们送到了医院。
检查出来的是慢性萎缩性胃炎。随后匆忙赶来的严峫逮着医生不放，里里外外问了个遍。
江停看着强行镇定的严峫，只觉得心头一颤。
回家的路上有些安静，江停坐在副驾驶，时不时看一眼严峫，经过岁月的沉淀，严峫已经有了明显的白发，在鬓角两遍，此刻紧绷着脸，细纹也可以清晰地看见。
“如果我没有收到你学生的信息，是不是你就打算瞒着我。”严峫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江停如实答道。
严峫猛的将车右拐，停在路边，不等江停反应就一把抱住了他，将江停的头摁在自己肩膀处，紧紧箍着他，力道大的仿佛要把他捏碎。
“……你总是让我不能对你发脾气。”
“求求你了，江停，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江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将自己的手慢慢搭在严峫背上。江停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给严峫承诺了。
……
两人终于到了退休的年纪。
某日回来，江停发现严峫带回来了一只鸟，用一个精致的铁木笼装着。这是一只普通的燕子，很活泼，从院子外面喳喳到屋里。
严峫骄傲的仰了仰头，“看，咱儿子！”
江停：“……”
然后江停发现，严峫真的每天都坚持带这鸟出门遛弯。
“你出去溜鸟为什么还要带上我？”江停试图挣扎
“当然是让人家认认咱儿子他爹。”严峫义正严辞
无奈之下，江停只得每天和严峫出门遛弯。路上严峫絮絮叨叨，掂着个鸟笼一晃一晃，一边和江停絮絮叨叨地说话。
“哎媳妇儿你看那里的草，就那儿，地上绿绿的…”
“叽叽喳喳喳喳……”
“哇你看荷花哎，咱这里的荷花不好看，以后我带你去其他地方，那里的荷花又大又香，荷叶还可以做荷叶鸡……”
“唧唧喳喳喳喳……”
“那边好像新种了一棵银杏，我们一起去踩叶子……”
“叽叽喳喳喳喳……”
“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我们可以一起堆雪人balabala……”
“叽叽喳喳喳喳……”
江停静静听着，由内而外的温暖几乎要把他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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