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爱人

我不知道我活了多久，一百年？五百年？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很久以前，我只能在黑暗中生活，不能见太阳，太阳照在皮肤上，那块皮肤就燃烧起来，火辣辣的疼。我一直住在一座大宅子的一口井里，白天睡觉，夜里出来散散心，偶尔撞见人，我都会惊慌失措的躲起来。

我怕黑。

从前宅子里总是时不时的来几个道士，对着我住的那个院子，指指点点，然后大动干戈的到处贴黄符，布阵。夜里守在外面嚷嚷着驱鬼。不知是他们功力尚浅，还是我功力深厚，他们总是无功而返。我听见主人责怪那道士，说他们是骗子。

再就没有道士来过了，我的生活也很安然。

大概又过了好多年，我不想一个人在这枯井里呆着了。一直活，一直活，活久了就很无聊。

我看见男男女女在一起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很想找一个同伴，一起说话。

这所院子很荒，偶尔来的都是结伴的男女，你侬我侬的。

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两个人会一起商量，警惕性很高，我怕他们发现我与他们不一样。

院中有棵枯掉的枣树，向老人枯皮干骨的手，一直静静地立在那里，我时常坐在那分开叉的树枝上，看星星看月亮，打发无趣的时间。久而久之，我坐的那块地方被磨掉了皮，露出光滑的木头，跟细嫩的皮肤一样。

许久都没有来过人了，这里荒的跟墓园一样，没有一点生气。

久到我以为再也不会来人了，这里来了一个小男孩。他孤零零的坐在井床上哭，嘴里嘟囔着为什么，为什么。

玉衾漓“为什么？”

他“谁在说话？”

男孩一愣，随即转头向四面八方看去。

我又说了一句“为什么？”

他的头伸进井里。

他“你在井里吗？”

玉衾漓“你为什么哭啊？”

我答非所问。

后来，我们相识了，他称呼我为神仙姐姐，他还教我识字、看书、下棋……虽然我们只能在夜里见面，但我们在一起很愉快，我真切的体会到了常人的快乐。

他渐渐长大了，长成了大男孩的样子，一条辫子长到大腿，戴着一顶黑色的小帽。

我忘了是哪天，反正月亮很圆，圆的像大饼，又像雪球，他将一根银色的钗子递到我手上，说，他知道我不是正常人，但是不管怎样，他都爱我，都要娶我。

我看着钗子，上面是一只凤凰，眼睛红红的，很美。

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是爱了，你忘了我以前有没有爱过别人。他说是爱就是爱吧！我漫长的生命很无聊，无聊透顶了，他的出现让我很开心，我想，这就是爱吧，我爱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大约是同治年间，他给我一套红色的衣服，鲜红鲜红的，像秋天的枫叶一样，很美。

他说，正经人家的新娘子，嫁人都要穿红嫁衣的。

我换上红嫁衣，他用那根银色的钗子将我的头发绾起来。他抱着我说，不管我是什么，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都爱我。

我们拜了天地，朝着宅子的方向拜了高堂，我们就当成亲了。

后来，他慢慢长了胡子，看着像我的父亲，我却还是原先的样子。

再后来，他白发苍苍了，老得走路需要拐杖，我还容颜依旧。

再后来，他老死了，我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