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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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截止到目前为止的人生旅途中，边伯贤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不，是最重要的一个。

我十一岁的时候被接到边家去，是记在边伯贤的哪个叔伯名下，不知道表了多少里，我还跟他的关系有没有放到三代以外。

那时候我已经在警局、福利院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地方走了许多遭，到处都是面容和善的大人，有些甚至眼含热泪，但他们终究只是反复地询问问题——

真搞不明白。

但我明白倘若他们摆出这副悲悯天人的姿态来，我也该像世界上任何一个倒霉蛋一样愁眉苦脸，最好看上去要死不活。毕竟人家的悲伤至多是如丧考妣，我应该再惨一点，直接去掉这个“如”字。

所以边伯贤父亲问我还记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时，我很顺畅地给出答案，还附带两滴泪珠：

安年“我记不清妈妈的脸。”

确实记不清。

父母给我留下的印象只是无休止的争吵。平静是偶然的，常常出现于他们不见面时。

现在也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又为什么总待在一起吵架？同名磁极为什么非要凑在一起？

母亲产后抑郁，她或许有心照料我，毕竟是怀胎十月掉下来一块肉，没有情感联系也有肉体联系；父亲起初还会装模作样，装作不懂事实则是故意弄哭我，以逃避责任，后来索性装也不装，直接不管。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出现是意外，而他们的信仰不允许我离开。

基督教徒。

一点也不虔诚的，教徒。

甚至在祈祷时，他们也不能说，我是个错误。尽管他们心中确实作此想法。

但我从来不为此自怨自艾。错误是人为的，是他们在未准备好的情况下迎来的我，我只怪他们。

连活着都怪。

我小时候很安分，是饿了也不会哭闹的小孩子。于是差点被饿死。我后来想，倘若爱哭闹，估计早早地被打死，重新投胎(我没有接受过洗礼，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总归我没有宗教信仰)还是下地狱，或者干脆按照无神论者的说法，生命只有一次，真正的消散。

但我毕竟没有消散。姑姑从乡下赶来，照看了我快两年。

我第一次学会走路，第一声“妈妈”与“爸爸”，都是姑姑在参与，并无旁人。

姑姑走后，我便得了自闭症。也可能出生就有，也可能来之前就有。

总之当时母亲的抑郁症拖拖拉拉地好了，她终于有力气来关注我，接着就发现我的不同寻常。

我是她眼里的怪小孩儿。因为她之前去治病的缘故，我们再见面并不认识。

只是有着微弱血缘关系牵连。

她看我的时候，和看地上的一只蚂蚁，天空中的一只飞鸟，或者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没有差别。

可是蚂蚁不会被她碾死，飞鸟会被她温柔长久地注视，肉食也被她烹饪，狼狈吞入腹内。

而我什么也不是。

我只是一个会吞食红色纸张的移动玩具，粮食吞噬机器，毫无作用的废物。

她的信仰支撑着她不扔下我。

可能连她所信仰的上帝都看不下，帮助她脱离了这片地狱。

他们双双殒命，死于一场车祸。

高额赔偿金涌入账户，我以为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接管我，或者抛弃我，只是因为觊觎那些财产。

可他们连被觊觎的资本都一同带了去。

他们都是孤儿，养父母都没有的孤儿。

上一辈的不幸，延续到了下一代。

我并没有难过。只是世界上少了两个人而已，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可是。

没有了。

也许我的病好了，也许是后来好的。总之我当时是没有为这些事感到忧虑的。十岁多一点的孩子，哪怕有了自己的想法，也是不被人容许的。有没有其实无所谓。

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现在的我看来，边伯贤的出现在那时就显得弥足珍贵。时间，地点，临界点，他都恰到好处。编排都到不了的巧合程度。

于是我对他产生了特别的情愫。

从小到大都没有接受过正常观念的我，以为那是爱，是爱情。

以为喜欢，怜悯，同情，爱，以及渺茫到难以分辨的亲情，统统叫做爱情。

他没有纠正我。

他要我一错再错。

他要我深陷泥沼后救我出来，他又将我推入他人怀抱。

他好像爱我，他更像在利用我。

哪个是真实的他。

哪个是真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