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房中昏暗的灯光打在正中央,一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男人被束缚在桌案上,一声又一声的闷哼堵在嗓子里,满额的汗水顺着鬓角砸到地上,可惜双手都被铁链困住木板上无法挣脱半分,从轻微的动作里也不难看出他已经没有气力挣扎,他盯着结在牢房房角的蜘蛛网眼神涣散。可身旁的狱卒视若无睹般,不紧不慢地在他的伤口上涂满蜂蜜,这时另一个人取来一个瓦罐。
“等一下。”
与那人的狼狈不同,贺道天悠闲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如同看垃圾一样。
“大人。”
贺道天摆了摆手,两个狱卒便退出到牢房门口守着,把灯光的中心留给了这二位。
“你啊,还真是个硬骨头。”贺道天忍着心里的嫌恶走近桌案,看着他仍旧面无表情,冷笑一声,压着声音说:“过了今晚你就解脱了。”
面如死灰的男人眸中一亮,随后他看见放在一边的蜂蜜罐中被倒了一包药粉,伴随贺道天手里的搅拌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炙热。
终于……结束了。
他解脱一般闭上眼睛。
他听见贺道天气急败坏的声音,听见两个狱卒跑了进来,听见贺道天恶毒的咒骂和他泄愤般让狱卒继续刚才的刑罚……
贺道天愤然离开后先去见了穆德汇报刑讯进展并怒斥刺客的不知好歹,自从抓住那位刺客后穆德对此已然是司空见惯。
“贺大人你消消火。”
贺道天被拉着坐下,一边听穆德劝他宽心一边气得哼哼。
“皇上最近态度不明,也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个刺客的情况,依在下拙见倒不如先停一段时间,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方式。”
“穆统领所言即是,老夫岁数大了,难免受不得气,这几日因此子老夫可谓是寝食难安啊。”
穆德见他唉声叹气只当他是想为皇上解忧,便好言相劝以免他大动肝火伤了身体,整个闫都内无人不知贺道天的真性情和讲义气。当初他义兄许家惨遭一夜灭门,他则在一夜白了头,亲自替他们操办白事更是在葬礼上险些哭晕过去,更是由于先帝驾崩紧随其后,他郁郁寡欢三月有余。
最后贺道天在穆德担忧的目光中上了马车,然而他的马车离开天牢后却没有直接回贺府,而是中间在一家酒楼站下。此时的贺道天哪里还有方才离开时的颓败感,他沉声命令车夫去酒楼中打包几样菜带回府。车夫离开后不到半刻,就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跪在地上敲着他马车的车辕。
“贵人啊,求你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脏乱的乞丐敲击车辕,哀求着车里的人可以出来给予一些施舍,旁边的人无不白眼。乞丐敲了三遍,也求了三遍后才终于看见贺道天一脸不耐烦的掀开车帘。
“你这乞丐行乞行到我的马车上来了?!”
乞丐被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低着头只会重复自己可怜和哀求的话。
贺道天不堪其扰,直接扔下一个荷包,荷包口半开落在地上撒了几枚铜板在地上,乞丐见状连忙俯身去捡荷包。突然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他急忙将荷包护在胸口,一脸警惕。
“偲阳兄,你……你且慢些,呼……”谢忱追在后面,不想竟对上马车上的贺道天,稍稍平复下呼吸整理过仪表后连忙见礼:“小侄见过贺廷尉。”
贺道天任廷尉,而他素来与于易交好,于是谢忱自称小侄。
“是审诚啊,”贺道天刚回这么一句就看见旁边的青年抓住那个乞丐准备伸手去抢乞丐护在胸口的荷包,他一时情急大喊道:“住手!”
青年没有再动作,抬头看他有些疑惑,他随即又开口解释了一下:“那荷包是老夫扔给他的,里面也没几个钱,就让他拿走吧,他也那么可怜。”见青年放开乞丐并任其跑走后才回过神认出他是谁。
“贺大人宅心仁厚,小子心悦诚服。”
“钟少爷才是英雄少年啊。”贺道天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啊,老夫应该贺道声小钟大人才是。”
“别别别,贺大人折煞小子了,大人若是不嫌弃称小子字号偲阳便可。”王一苍目光从贺道天紧紧抓着马车车架的手上掠过。
三人相互寒暄了几句,也不算冷场。那边车夫赶回来时正看见两个年轻人正在和自家大人攀谈。
“老爷,都买好了。”
“嗯好。”贺道天看起来很是愉悦,甚至有些不舍地跟他们二人道别。然而当马车再次动起来,他落下车帘盯着自己颤抖不止的手掌一脸阴沉。
“这个钟玮胥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另一边王一苍和谢忱则进了不远处的戏楼。
“偲阳兄当真是喜欢听戏啊,这才传出编出一场新戏的消息就迫不及待来打听了。”
谢忱显然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王一苍也马上回神接过他的话:“是啊,也是这闫都的戏好听。”
王一苍的祖母爱听戏,时常就将戏班子请到王府,耳濡目染下他不仅爱听而且还会唱上几句,只是除了梧笙并没有人听过他开腔。
“索性今日休沐,在下也来一饱耳福。”
王一苍从刚才相见就感觉出谢忱今日心情不错,不过因为刚才的插曲未来得及询问。
“审诚兄今日可是有何喜事,单单休沐可不会让你从早上见面一直开心到现在。”王一苍调侃。
谢忱开怀大笑,相当开心地说:“不瞒偲阳兄,在下内室即将添上一子。”
“此乃大喜事,审诚兄怎好一直私自欢喜。”
谢忱面上露出一丝尴尬,眼神躲闪。
“这不是这几日忙于公事,对家中难免疏忽,今日与偲阳兄出来一是为了作陪好友,二则是想寻些游记故事带回去给家中那位解闷的。”
打听过整个闫都的王一苍怎会不知谢忱正妻谢于氏多年不出,故意找他难堪罢了。不过王一苍所有话都状似无意,谢忱每一次虽然如鲠在喉却没有察觉出什么,只是自己觉得尴尬。他这一次也没有戳破谢忱,只是贺喜。
就在此时,王一苍突然生出被注视的异样。
可当他回头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偲阳兄怎么了?”
“没事。”
王一苍快速扫过每个人的脸,然后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跟谢忱走进二楼的包厢。
封祁山
离村落不远处有一个山洞,山洞洞口被藤曼遮挡着所以不靠近很难发现。夕倾一路找过来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洞口将从炅灵那里借来的一件贴身饰品拿出来,在手上晃了晃,最后稍一用力将其揉碎。饰品中留存的炅灵的气息瞬间四散,仿佛炅灵本人受到重创一般,就在破碎的饰品落地的瞬间,里面突然冲出一个黑影,神情焦急。
“炅灵!”
夕倾一把抓住冲出来的宁阮晴,扼住她的喉咙并将她按在石壁上。宁阮晴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半分,她此时才终于意识到——那是一个神仙啊。
“安静些,炅灵没事。”
夕倾只是一只手抓着她的脖子,然后冷冷的看着她,甚至没有用法力压制,可她早已寒毛竖立,遍身冷汗。她顺着夕倾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逐渐平静下来,但是潜意识里的恐惧却怎么也驱除不净,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夕倾就和在幻境中一样,眉眼冷淡。
“其实我应该杀了你。”
宁阮晴瞳孔放大忍不住地战栗,她不想但是根本控制不住。
“你看,你太弱了。”
夕倾语气平淡,可听在宁阮晴耳中就是最大的讽刺,她忍不住红了眼。
“你要是敢哭,我直接掐断你的脖子。”
宁阮晴瞬间连眼睛都不敢眨了。
夕倾看她被吓得小脸苍白,满眼惊恐,毫无怜惜之意,甚至皱了皱眉。
“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只会成为炅灵最大的软肋。”
宁阮晴听见“炅灵”两个字才勉强感知到浑身流动的血液,她试着张了几次口最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发颤的声音:
“为……为什么?”
即便她说的费力,夕倾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然后夕倾松手并后退了一步,看着她站不住直接软摊在地上又一遍又一遍靠身后的山一点一点尝试站起来。看着她终于站稳后,夕倾才开口继续说下去:
“天界有规定,你是妖,不能和她在一起。”
“那我就修仙!”当第一次找回自己的声音并成功站稳后,她发现也没有那么难,于是也多了些底气。
夕倾和她四目相视,对上那眸中的坚定恍惚间和记忆中的某一双眼睛重叠了。
“她是倩瑶仙境的公主,哪怕你花费几千年修成正果,可她能等你吗?而且她还是三公主,倩瑶内的那些老狐狸怎么可能会让她娶一个从下界上来的散仙。”
“那……那我们就私奔。”她的声音出现了些动摇,她仿佛洗脑一般嘀咕着:“我知道的,她在乎我,她一直都是在乎我的,我也没有真的想和其他男人成亲,我只是想引她出来,看她吃味……”
“你们可以私奔。”
宁阮晴错愕地看向她。
“但你们能去哪?”
宁阮晴想说天涯海角哪里都行,但是夕倾的面无表情让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你们哪也去不了,如果只是倩瑶也就算了,可是你是女子。”
宁阮晴茫然。
“天界有规定,凡是同性相爱都要剔除一半仙骨赶出仙界。所以一旦私奔,你们就是和倩瑶乃至整个仙界作对,被抓回来炅灵会受剔骨之刑,而你极有可能会死在她面前。”
“……剔骨,很疼的吧。”
夕倾停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几个画面,表情带了些悲伤,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嗯,很痛,而且剔除一半的仙骨修为也就废了,虽然不影响行动但是在仙界等同于废人。”
宁阮晴再也没有力气站下去了,她靠着身后滑落。
“所以说,幸而是我路过此处,但凡换一个仙,你说的那些话于她而言就是催命符。”
夕倾说完便撤了结界,临走前看了她一眼。
“你可以任性,她也可以惯着你,但是我觉得有些事你还是要知道的。”
随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宁阮晴失魂望着她的背影,耳边不断萦绕着她方才所说的那些。
她抬头。
今日天气很好,就像她们初见那日,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