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一百零九）

沉默。

寂然。

房里寂静无声，疏疏几道月影落在一双略显局促的白靴上。

半天，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可……可以吗？”

“没听清，你再唤一次。”

“……昱……哥哥……”声音细若蚊鸣。

“什么？”

蓝湛阖眼，又睁眼，袖子里的手微微蜷起:“昱哥哥……”

三个字，清清楚楚。

温昱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蓝湛正想问他这次是否听清了，他却抬脚走进内室。

蓝湛:“……”

很快，里面传来床铺响动的声音，接着房里的灯也灭了。

这下，整个屋子都漆黑一片。

蓝湛立在那片疏漏的月光底下，一时不知是走是留。待月移过中空，他才从方才的怔愣中回过神，借着微弱的月光朝门外去。

但刚走了几步，他便察觉面前立着一个人，不等他开口，一双手臂从两侧环住他。很熟悉的味道，所以他丝毫也没退开亦或是推开他。而这人也只是很轻很轻的环着他，蓝湛感觉到他似乎有想要将自己拉拢一些，却又没那么做，两人之间保持着几乎还可以容下第三人这样一个距离。

他听见温昱跟他说:“我会是个很好的兄长。真的。比他们都好。”

蓝湛不知该怎么回应，但面前的人似乎想听见他的回答，他也知道他想听见什么样的答案，这一刻，蓝湛认为自己有那么一点了解他。

“嗯，我知道。”

温昱果然很高兴的抱了他一下，他也顺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拢。房间很暗，可温昱身上却像蒙着层淡影，也很暖和，他方才进去似乎是脱了外衣，这会儿只隔着内衫，蓝湛闻到他身上有股很淡很浅的香味，不像他身上的檀香，那是常年在蓝氏染上的，温昱身上的味道更像是从他肌肤里渗出来的一般。蓝湛莫名想去深究，可温昱却将他松开:“很晚了，早些去睡。”

蓝湛没动，温昱却转身去睡了。这回，他是真的去睡下了。很快里面便传出均匀的呼吸，蓝湛知道，他睡得很好。他捏了下手，方才的一切就像梦一样让人难以置信，他竟也有些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好半晌才抬脚出去。

翌日一早，蓝湛敲门进来发现床上早已没了人影，被窝里也已经凉透，他急忙下楼，却正好迎上进门的温昱。

他还没问，温昱微微笑笑，给他看了一下手上的东西:“去抓药，你受了伤，不能马虎。”

温若凌那一掌的确伤他不轻，连续两次他竟都没发现温昱出去便是明证。可他知道温昱的身子并不比他好多少，抬手就扣上他的手腕，他也没抽走，由他捏着。

果然，气息沉重，经脉淤塞。

“没事。”他将手腕抽走，拿着药径自去了后厨，清洗了一个干净的药罐，然后将汤药熬上。旁边的瓦罐里似乎是他提前熬煮的米粥，他盛了两碗放在桌案上，又去案台下的小坛里捞了些店家自制的腌菜装盘。

蓝湛立在门口看着他，他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面前这个人就是温昱。他看上去跟这个厨房格格不入，可他在里面打转却又熟稔的怕是要叫店里的伙计都惊叹。他那双手修长白皙而又骨节分明，若是置于琴上亦或持扇握剑，必定好看万分，可他捻筷拿刀，添柴搅药竟也不觉得突兀。

“吃饭了。”温昱端着红木托盘过来，蓝湛跟着他走到大堂，他将碗筷摆好，蓝湛这才看清那粥里星星点点，似乎还加了别的东西。

“加了些红果，行气散淤。”温昱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边说边将粥碗递到他面前，“你尝尝看。”

蓝湛浅尝了一口，口感酸酸甜甜，熬煮的也甚是浓稠，可米粒却颗颗完整分明，跟红果的清香甘甜搭配的恰到好处。

“你，怎么会做？”蓝湛不能不惊讶，他是皇宫里出来的人，虽然不知道亲王究竟有什么样的待遇，但这些琐事他并不觉得需要他亲自动手。

“跟宫里御膳房的师傅学的。你以后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做。”

蓝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学这些。蓝氏向来都教导君子远庖厨，宫里规矩只会比这更森严才是。

只是食不言寝不语，纵使有诸多疑问，他还是没有趁此机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两人都默默喝着面前那一小碗粥，桌上那一小碟腌菜似乎只是为了应景。

吃过早饭，温昱将碗筷收捡进去洗刷好，然后将熬好的汤药倒出来端给蓝湛，看着他喝完，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等蓝湛来看他时，温昱已经睡着了。蓝湛坐在床侧看着他，他刚觉得自己有些了解他，突然又觉得看不懂他了。可看他安安静静躺在这里，他还是觉得，这就是他认识的温昱。

中午下楼吃午饭时，蓝湛看到客栈里突然多了不少生面孔，温昱也注意到这一点，就是不知道来的是哪路人马？

可无论是哪路，他们现在都不想招惹上。温昱对这越京城熟，两人转出来随便拐了几下便将人甩开了。

“除了温氏，还有别的人在找我。估计城门是出不去了。”

两人到城门口一看，果然多了不少守卫。虽然风平浪静，但那些多出来的人却不知是敌是友。

“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温昱很有主张，一路上几乎都是依他的意见。而且尽管他知道到处都在对他围追堵截，但他一点也不惊惶。

刚从城门转回来，便被诸葛侯亮带人截住。不由分说，将人拉到隐蔽处:“你还乱跑？若是被人瞧见，你有几条命够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诸葛侯亮信誓旦旦:“你要是那么容易死了，就不是盛景鸿了。北燕都没困住你，还说一方小小的监狱？”

“你道是高看我。”

“你那件案子还没水落石出，我觉得你趁此机会躲一阵子，看看幕后搞鬼之人到底是何人。”

“你就那么相信我不是凶手？”

诸葛侯亮嗤之以鼻:“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这种小伎俩骗骗别人也就算了，骗我？少来！不过偏还是这种事有人信。”

“事情越简单，越难找证据。不过我现在也不在意真相到底如何，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谁要害你都还没查出来，走什么走？我非得把那人抓出来抽筋扒皮不可。”

“如你所说，人各有志。”

诸葛侯亮说不动他，只好又道:“那这样，你先去我那躲一段时间，到时候你是走是留，以后再说。”

“去你那？”

“有西凉使团这个护身符，你还担心有人敢找麻烦？”

温昱一想，的确有道理。有这层挡箭牌，顺带连他爹和三叔他们都一起挡了。

“有劳。”

见人同意，诸葛侯亮这才装作不经意的问起一直立在旁边的蓝湛:“这位是？”

“我是他兄长。”

诸葛侯亮恍然大悟，连连开颜大笑:“原来是我兄弟，幸会幸会。”说着就要上去套近乎，不过却被温昱拦住:“还走不走？”

诸葛侯亮只好暂时作罢自己的套近乎计划:“走走走，从这后面过去，穿两条街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