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八）

天黑之前，一行人到了山下一处镇子上。

行人渐少，街市也不算热闹，道是街角一群半大的孩子像小蚂蚁一样抬着根竹竿正在敲打树上的枇杷。

那枇杷树生的高大茂盛，黄澄澄的果子点缀其间。不过这些孩子哪有足够的力气控制那根数米长的竹竿，不是歪了就是斜了，好半天也没打下几颗枇杷来。

温昱见状，随手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子，转腕，发指，石子齐齐打向树冠，接着树上的枇杷就像落雨般掉下来，那些孩子先是一惊，继而扔掉竹竿像啄米的小鸡一样，欢呼着在地上拾捡。

水边乘凉的人瞧见方才那一幕，忍不住冲他起哄道:“小郎君也喜欢吃枇杷哩？”

温昱应道:“在下第一次来姑苏，不曾吃过。”

“那小郎君可得尝尝。”旁边姑娘一招呼:“囡囡，给那个哥哥捡些枇杷。”

几个小男孩麻利的在地上捡了几颗又大又饱满的枇杷跑过来塞到他手里。

“我们这的枇杷可甜着哩，比咱们姑苏的姑娘还要甜。小郎君是哪里人咯？”

“岐山。”

“岐山是个好地方，就是离咱们姑苏远呐，姑娘们肯定是不愿意嫁过去的。不过小郎君生的好，以后肯定能遇上一桩好姻缘。”

“谢各位吉言。”

“……”

温昱笑着又同人聊了几句两地的风土人情，这些人才肯放他走。

“尝尝，甜吗？”走出来，温昱剥好一颗枇杷顺手递给温宁。

“嗯。”温宁点头。

“这姑苏的水果的确比岐山的好，人也热情。”

温宁两只手捧着小口小口的咬着吃:“姐姐说，在岐山没人敢对咱们温氏不敬。”

温昱笑的有些无奈:“你姐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温公子好兴致啊！”

温昱抬眼，就见一个眉目张扬的少年正坐在街边的酒馆喝酒。那少年也不怯他，两只眼睛毫无顾忌的打量着，脸上都是肆意明媚的笑容。

“魏公子。”温昱走过来也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魏无羡明显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听说过。”

“哈哈哈哈，”魏无羡不由得发笑，“没想到温大公子竟然还听说过我魏无羡？不知温公子都听说了哪些？”

温昱道:“有褒有贬，不过总是赞扬多些。”

魏无羡捏着壶酒站起来，绕着温昱走了一圈，继而举着酒壶对他道:“有没有兴趣喝一杯？姑苏天子笑，极品。”

温昱看了一眼，眼中涌出笑意:“好阿。”

两人就在街头落座，从日头偏西一直喝到月上中空。

魏无羡已有些醉意:“我说温兄，看不出来你酒量竟如此之好。这天子笑虽不是烈酒，可也不是清泉茶水，你喝了这么多竟跟没事人似的，不可思议。”

温昱笑:“喝酒尽兴就好，至于醉是不醉，又有何妨？”

魏无羡点头称是:“温兄是明白人，不过，温兄今日能与我魏某在此喝酒，道是让我意外。”魏无羡拿起酒壶走到旁边倚着棵树，月影透着树缝稀稀疏疏的洒在地上。

温昱仍旧坐在桌旁，见手边的酒壶空了，又让店家拿了几壶出来。

“为何意外？”

魏无羡笑，接着仰头喝了一口。

温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温氏自诩为百家之首，向来不轻贱身份与其他世家交结。

就是深受其他世家追捧的蓝氏听学，温氏也从不参与。

至于温旭、温晁更是不屑与任何世家子弟来往。

尊卑上下，界限分明。

就算旁人不想承认，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这里，温氏就是尊。

“温兄觉得这天子笑如何？”

温昱如实道:“入口柔顺，不错。”

“只是不错？”

“人各有爱，魏兄喜好柔顺香醇之酒，认为它是上佳也无可厚非。”

魏无羡玩笑道:“温兄难不成喜欢辛辣刺激的？”

温昱一笑:“我不喜欢独饮，所以并无偏好之酒。若是喝酒的人对，喝什么都无所谓。不过喝酒还是要喝好酒，魏兄以为呢？”

闻听此话，魏无羡走过来忍不住赞叹道:“温兄豁达，不过我就是喜欢这天子笑，独饮对饮都喜欢。”

“有所好也并无不好。”

“说的也是。岐山可有什么好酒？”

“有很多，玉露春、花间醉、白玉酿都是好酒。”

魏无羡纳闷:“这么有名，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温昱淡淡道:“这些酒不外供。”

“不外供？”刚问完，魏无羡又莫名笑了。这不外供的意思自然是说，这些好酒都入了温氏。

“下次你来岐山，我请你喝。”

魏无羡一喜:“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可不会跟你客气，你也知道我的酒量，可不是一两壶能轻易打发的。”

温昱笑着道:“你放心，就算有十个魏无羡，也喝不完我房里的酒。”

“这喝不完我可以带走嘛，温兄你说呢？”

“你要不嫌麻烦，我不介意。”

“哈哈哈哈，温兄豪爽。”

桌上的酒又快没了，魏无羡还要招呼人上酒，温昱拦住他:“魏兄，今日不早了，不如就喝到此处，我们改日再约，如何？”

魏无羡难得遇上温昱这样爽快又合意的人，自是不想就此打住:“温兄，这时辰还早，你看那月亮还没下山呢。”

温昱看着他无奈一笑，继而问道:“魏兄，你今日在蓝氏可瞧见入门处那块规训石上写了什么？”

魏无羡醉眼朦胧，不以为意:“家规呗，听说足足有三千条。”

温昱又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上面有一条写着:晚归不得入？”

魏无羡喝了口酒，一脸茫然:“什么晚归不得入？”

温昱一笑:“就是……蓝氏有宵禁。”

“什么？！”魏无羡顿了一下，继而一惊，酒意顿时醒了三分，“宵禁？你怎么不早说？完了完了完了，来蓝氏第一天就被抓现行……”魏无羡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就走，走时还不忘顺了两壶天子笑在手上，“温兄，我先走了，咱们下次再约，别忘了你说请我喝酒啊。”

温昱看着他御剑而去，笑着喝了口酒，这才掏出银子结了酒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