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巴帝斯特太太

(摘改自莫泊桑小说)

您要知道，这位年轻女人，祖玛夫人，是本地富商丰塔内尔先生的女儿。她十一岁那年，遭受了一件可怕的意外：一个仆人将她奸污了。她遭到严重摧残，几乎送了命。于是一场骇人听闻

的诉讼开始了，法官出庭三个月来，可怜的受害人一直充当着那个畜生卑鄙无耻行为的牺牲品。他被判处终身服苦役。小姑娘带着耻辱的烙印，没有伙伴孤孤单单的长大，大人们极少吻她，他们怕挨到她的额头会脏了他们的嘴唇。在全城人的心里，她成了一种妖魔，一种怪物，在街上她走过去的时候，人人都别过脸去，甚至无法雇到陪她去散步的女仆。别人家的女仆见了她就躲的远远的，好像这孩子身上有一种传染病，谁靠近她就会传给谁似的。

她长大了，情况更糟了，人们让那些年轻姑娘像躲鼠疫患者一般躲着她，请想一想这个年轻女人，没必要再教她什么了，什么都不用教她了，她已经没有权利在那象征性的橙花了，她几乎在十字之前就已经懂得了那个可怕的秘密，只有在女儿新婚的晚上做母亲的，才含含糊糊地透露给女儿听的那个秘密。

没有一个人知道隐藏在她心中的痛苦，因为她不怎么说话，从来不笑，哪怕她的父母见了她，都显得很不自在，仿佛她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应该恨她一辈子似的。

她长得非常好看，百净脸，高个儿，文雅脱俗。再如没有那件事，我也会十分喜欢她的。

只是一年半之前，我们这里来了一位新的专区，区长还带来了他的私人秘书。一个有些古怪的年轻人，纯说他曾经在拉丁区生活过。

他看到祖玛小姐就一见钟情，有人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他仅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这正是对未来的一个保证，先发生总比后发生好。与这个女人在一起，我可以高枕无忧。″

他追求他，向她求婚，娶了她做老婆，他脸皮厚，带着新娘导出拜访，就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似的，有些人回拜了，有些人就没有回拜。最后大家都有些忘怀了，她在社会上也有了地位。

必须告诉你，他将她丈夫当成神一样崇敬，请您想一想，是他恢复了他的名誉，是他，使她重新回到公共法律庇护之下，是他蔑视舆论，冲破舆论，阻挡了各种侮辱。一句话，完成了一桩极少数人做的出的勇敢行为，于是她对他的爱情是既热烈又提心吊胆。

她怀孕了，这个消息传开之后，连最斤斤计较的人都会为她打开了大门。仿佛怀孕这件事，将她的污点一下子洗净了，说起来很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

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了，有一天正碰上我们庆祝本地的主保圣人的节目，区长由他的幕僚与一些官吏簇拥着，主持音乐比赛，她也说以后开始发奖，让他的私人秘书雷德把奖牌发给获奖者。

您也知道，在这些事情里，总会有嫉妒与竞争，有些人难免失去了分寸。

本城的所有太太们都往台上看。

轮到莫尔米龙镇的乐队队长领奖了，他的乐队只领到了一个二等奖牌，总不能让大家都得一等奖牌呀，是不是？

秘书将奖牌递给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居然把奖牌朝他脸上砸过去，里面大声喊道:r你可以将这个奖牌发给巴蒂斯特，你甚至还得像发给我一样发给他一等奖牌。″

有一大群老百姓在场，他们都笑了起来，老百姓是没有慈悲心的，也不大懂得分寸，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这位可怜的太太。

啊，先生，你看到过一个女人发疯么，没有看到过吧？那么我们可看到是怎么回事了。她接连三次站了起来，又倒在她的座位上，仿佛她想要逃走，但是又明白自己肯定穿不过周围这一大堆人。

人群中不知哪个地方，又有人喊了起来:“喂，巴蒂斯特太太！″于是人声鼎沸，有欢笑声，也有愤怒声。

只见着一片人海，波涛汹涌，闹声喧天，人头攒动，大家都在重复说那句话，大家都掂起脚，先看看这个可怜女人脸上的表情。一些做丈夫的，用双臂将自己的老婆举高了看，也有人在打听:“是哪一个？穿蓝色衣服的那个吗？″孩子们学公鸡叫，处处都想起了狂笑声。

她不在动态了，惊慌失措的坐在豪华的靠背椅里，仿佛被陈列在那里供大家观赏一样。她不能逃走，不能动一下，也不能将脸掩藏起来，她的眼皮急促的眨巴着，仿佛有一道强烈的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她如一匹爬高坡的马一样喘着气。

看到她这幅样子，真是叫人心都碎了。

雷德先生揪着那个粗暴无礼的家伙的脖子，他们在一片可怕的混乱里，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庆祝仪式中断了。

一个钟头之后，雷德夫妇回家去了，那个年轻的妇人从遭到侮辱的那一刻开始，没有讲过一句话，但是浑身哆嗦得仿佛有一根弹簧在弹动她全身所有的神经，她忽然跨过桥上的栏杆，跳入了河里。她的丈夫没有来得及抓住他。

桥洞下面的水非常深，隔了两个钟头才将她捞起来，当然她已经死了。

蒙特祖玛小姐就这样结束了她本应精彩的悲惨人生。

"就仿佛是在无边的大海里面加了几滴盐，不久还是淡、淡、淡……″

——鲁迅

《论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