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掖庭少女（四）

不出所料，次日清晨，当管樾得知墨绿染缸被砸碎，染料全都流光的事，脸色阴沉的仿佛暴风骤雨，随时都要席卷而至，吞噬这群低眉垂手大气都不敢喘的宫人。

管樾说，到底是谁干的？

管樾看着院子地面上已渗入土地，无法完全清除的墨绿色，气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这样的罪责别说一个小小的宫人，就连她也担不起。她现在自己都在忐忑，盘算着扶余掌司若得之此事不知该怎么降罪于自己，于是心中怒火越发炙烈。众宫人都不做声，恨不得将头低到胸，生怕此时发出一丝声息，遭到迁怒。

伊琉璃早决定了要上前认罪，此刻在心里盘算着说辞。

邵沐嫣则微不可查的转动了一下眼珠，眼角余光瞥到同样低垂着脑袋的伊琉璃，意外的发现妩姜竟然不在人群当中。

邵沐嫣心中刚惊讶了不到片刻就看妩姜见端着一只托盘匆匆过来，因为手上不方便，她只能屈膝行礼。

妩姜管姑姑，我来迟了。

管樾你……你知不知道你负责的墨绿染缸碎了，染料全流光了？现在你居然敢跟没事人似的来这么晚……

管樾气的声音都在颤抖，眼神简直可以将妩姜凌迟一遍。

妩姜管姑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正是为了此事来迟。那缸染料是我没有看管好，不慎砸碎了染缸，我情愿受罚。

管樾倒是没想到，盘问了这么久没得找着正主的祸事这么容易便有人承认了，更没想到妩姜居然还如此淡定，领罚什么的也说得太轻巧了吧？她刚冷笑一声，想着该如何发作，便见妩姜努力的将双手端的盘子往前送了一些。

妩姜您看。

管樾满腔的怒火和快要脱口而出的一连串骂语，被硬生生地哽在喉头，一时间瞪圆了眼，怒火竟然被这托盘里的东西瞬间消灭了。

众人听了半晌毫无声息，都以为管樾被气的呆了，没准都晕了过去，便有人大着胆子偷偷抬起眼睑用余光扫过去，结果却看见管樾两眼发直，只盯着妩姜手中的盘子，她们隔得太远，无法看见盘子里究竟是什么。于是周遭的宫人也都陆续察觉到了异常，一个个悄悄抬头伸长脖子，都想看看盘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如此吸引人的注意。

管樾这……你……

管樾终于开口了，仿佛还是有些不感相信。

妩姜您看，这颜色是不是比碎掉的那缸色泽更鲜亮？

管樾那是自然了，可是……

妩姜我今天便是调配着豆绿染料去了，因出来到上不熟悉套染手法，所以做得并不是太好，但管姑姑只要知道了我的方法，想来染出一个不比此前的更漂亮。

管樾激动的拿过盘中的物件，众人这才看清不过是废弃的边角布料，但染上的颜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鲜嫩青绿。因染料中缺乏绿色原料，那些看着鲜绿油青的植物，叶子染上去，往往都是青黄色，因此绿色布料格外罕见，迄今为止，织染局从未染出过这样色泽鲜亮的绿色，难怪管樾会如此激动。

管樾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妩姜刚想开口，可是目光掠过一排正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们的宫人，尤其是邵沐嫣那嫉妒，恼怒，怨恨交织的目光，她微笑了一下。

妩姜这染料配置不易，管姑姑您看……

管樾如梦初醒，她只要掌握了这手调配豆绿染料的秘法，以后地位何愁不能在织染局更上一层？可要是这方法公然说出来便不再是秘密，她不能保证这些年轻的宫人不会利用这方法抢在她前头去邀宠。

管樾妩姜，你跟我来。

妩姜跟在管樾身后进了屋，然后详细的讲解了染制方法。

管樾太好了！太后寿诞，见了这块世间独一无二的布料，一定会欢喜一场。

当妩姜出来时，邵沐嫣看着管樾满面春风的样子，明知此时多说无益，还是忍不住道。

邵沐嫣姑姑，妩姜砸了那缸染料……

管樾那缸染料回头收集原料在调配，这事就由你去办。

邵沐嫣张口结舌，没想到多插一句嘴得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她愤怒的朝妩姜看过去，却只看到妩姜言笑晏晏的朝伊琉璃走去，看都没看她一眼。

扶余掌司妩姜，你很厉害。

果然，扶余掌司在巡检各人完成的任务时，对管樾和妩姜加以赞赏，虽然他不喜多言，但眼神中明显的赞赏之意已流露出来。

豆绿染料一事之后，妩姜深得管樾信任，已经从调配染料改去学习织染了，众宫人看她的眼光也和往日大不相同。邵沐嫣见妩姜已得今日的地位，居然并未挟私向自己报复，意外之余，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冷眼看着妩姜一如既往的开朗笑容，对于自己顺遂的姿态，倒是越发不喜起来，只觉得这个丫头小小年纪倒是学的装腔作势，真是好手段。

入夜，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从膳房闪出来，四顾一下，整了整衣衫，晃着手中的提篮，脚步轻快的往诏狱走去。初上月梢的圆月照的分明，正是妩姜。

打开囚室的活动小门，妩姜笑盈盈地将提篮递过去。

妩姜猜猜今天晚上吃什么？

摩煊接过去，低头深深地嗅了一下。提篮还是那个提篮，里头的东西却与往日有些不同，他目光闪动了一下，仔细分辨着。

摩煊有酒？

妩姜你鼻子可真灵，那酒瓶口封的那么好也能闻出来。

若不是近日管樾对她另眼相看，她也得不到随意进膳房准备食盒的机会。

吴江刚想再说一句，忽然觉得一阵凌厉劲风袭来，她一惊之下，本能地回头去看。

摩煊别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