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老太爷和罗父都没想过，说服罗云熙会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从一开始的惊异，到安静的点头，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罗父注视着罗云熙平静无波的脸和沉寂得像深潭的眼眸，突然觉得，他可能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儿子。

“我保证，会给你应得的公平。”

陈老太爷沉默的看了这个从小欣赏的孩子许久，缓缓沉声道。

罗云熙没有感激也没有难过，只是礼貌的颔首，便接过陈老太爷手中的钥匙，收拾了自己的衣物……

……

虽然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被带到陈飞宇别墅的时候，罗云熙心内还是涌上了难以呼吸的紧张。

现代工业风的装修，空间空旷的客厅卧室，在罗云熙的眼里都冷硬淡漠得像他的主人一样。

罗云熙几乎是看着陈飞宇从稚气未脱的小孩，长成英俊潇洒的青年，可陈飞宇却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或许连陈飞宇自己都忘记了，他和罗云熙是曾有过交集的……

那是高二那年的暑假，陈飞宇因为跟许家的少爷打架，被老太爷要求留在老宅思过，每天要罚抄半卷《资治通鉴》。

当时，老太爷便是叫了罗云熙去监督他。

陈飞宇抄书时很不安分，边写边叫苦不迭的哼哼，但迫于老太爷的威严又不得不写，一张俊脸挎得黑黑的，活像钻了煤窑。罗云熙在一旁淡淡看着，心里却想，平时高冷疏离的小少爷，原来也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耍小脾气……

陈飞宇原本并没多关注站在一旁监督的青年，但那一天，他大概实在是抄厌了。突然转过头看着罗云熙，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对罗云熙说：

“我抄得好累哦，可不可以先放我出去兜个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样我才能劳逸结合啊！”

“可是…可是老太爷说了，你今天要抄完……”罗云熙还没说完就被那人轻快的语调打断。

“没事的啦，他反正是明天早上才要检查，我晚上回来可以补上的，大不了…我就不睡了。”

“好啦好啦！你要是不放心，你就跟我一起去嘛，云熙哥你就答应我啦！拜托～”

看着眼前那人合着手做着拜托的手势，目光清澈透亮，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罗云熙嘴边的拒绝不知怎么的就咽了下去。

直到坐在陈飞宇那辆酷炫跑车的副驾驶时，罗云熙才在心里晃过神来，却也来不及后悔了……

那一天，陈飞宇带着他一起吹过沿海公路的晚风，看过山顶的日落晚霞……

疾驰的跑车里灌进海水的气息，吹走了夏夜的烦闷，温柔的拂过他的发梢。罗云熙开始不自觉的忘了自己的“任务”，慢慢的沉浸在这一刻的自由里……

那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宁静美丽，就好像世界从来不存在烦恼。没有必须恪守的规矩，也没有必须回报的恩情……

……

他们倚在车边，一起在山顶上看夕阳沉入海面……

“如果我会画画就好了，就可以把这一刻的美丽记录下来。”

罗云熙喝着陈飞宇递过来的汽水，突然淡淡的出声。

“你想学画画吗？”陈飞宇侧头看他，明明只是漫不经心的追问，罗云熙却回答得认真。

“想学，但是也不太需要。”

罗云熙看着即将被暗色海面吞没的落日，语气沾染了一丝落寞。

“你想学就是最大的“需要”啊……”陈飞宇似乎有些诧异，顿了顿又回头补充道：

“每个人活着，不都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那人第一次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里写满了理所应当——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肆意和洒脱。

金橙色的余晖落在那人俊美的侧脸，罗云熙看着他清亮的眼眸，突然就有点鼻酸——

从小到大，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他需要做什么，却没有人问过，他想要做什么……

爸爸妈妈说，陈家对我们有恩，我们要懂得回报。于是，在其他孩子还在大谈梦想的时候，罗云熙便已经放弃了未来的所有可能性，选择了留在陈家。

老太爷说，要让他学会算账和统筹，于是他大学修了会计和人力资源管理双学位，拿到了优秀毕业生。

他永远记得初中那年，他告诉爸妈想学画画的时候，他爸爸语重心长的跟他说的那句话：

“云熙……陈家不需要一个画家。”

……

是啊，陈家不需要画家，陈家只需要永远忠诚的仆人……

他有时也会自私的想，为什么父母欠下的恩情要让他来还。他为什么不能逃走呢？

可他也总是清醒得很快……

看着父母期望的眼神，面对从小对他重视培养的陈老太爷，他依然选择了留下……

他从未想过，自来对他冷淡的陈飞宇，会是第一个让他“做自己”的人……

……

那一天，陈飞宇在用晚饭的时候，漫不经心的跟陈老太爷说，家里的装饰画俗了些，还是需要懂得欣赏画作的人。罗云熙成了这个“需要”的指定的对象……

他不过随口一提，便替罗云熙实现了 陈旧到几乎快要变质的心愿。

……

也是那一天，嘴里说着“劳逸结合”的人，果然还是“忘了”承诺要通宵补抄的事。 罗云熙静静看着已然陷入沉睡的人，终是坐到了他的书桌前，一笔一划的续写着未尽的纸张……

或许对于陈飞宇来说，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与最普通的人，说过最普通的话。

但他却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在海风里，目光真挚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