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同一朵花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梦见。

　　梦见同一朵花在完成它的枯萎以后又重新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它一直在等待着同一个人，风吹、日晒、雨淋，它是被上帝遗忘了的，没有取缔，也还有不息灵魂。它很疑惑，但偏偏就是不害怕，依旧依偎在同上一个地方一样不起眼的某个树荫里迎接着来往。

　　有一天它又重新看见了带它住进花瓶里的那个人。

　　上帝记起了它。

　　告诉她说：“没有如约回到花圃里的苗儿，理应带着所有以前接受惩断。”

　　于是它就又被折走了。

　　那个人曾在上一片地方为她浇过水，是它从来都钟意且心驰神往的男孩。可它是带着惩罚来的，男孩不知道。

　　“程程又来给你送书了，王俊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影重重的走廊上，我看到王俊凯很轻很轻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心里浸渍着没有吭声。

　　随即又有一个人从十二班的窗户里探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事地对我努了努嘴。

　　“程程来了。”“程程啊，程程。”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起哄般向前推搡着他，我认识，这都是些他的朋友们。

　　高中的时候，王俊凯之所以能在他父母那么大的压力里考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也许有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功于这些平日里只带给他快乐却带不回任何一丝严谨的朋友们。

　　“我来给你送书了。”

　　嗫嚅着，半天我才能挤出这句话，面对着他不轻不重的一声应和，我没有不知所措。

　　多陪伴了他的这十几年，我看他的眼神已经慢慢从伊始的遇见到逐渐平静，好像于我而言，他是什么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亦或者，他是我什么相伴一生的爱人一样。

　　事实上，本也应是如此。

　　我是他的爱人，在他还是我的王俊凯的时候，我是他的程程。

　　我面色平淡地把书递给他，说：“谢谢你。”

　　他轻轻腾出一只手来接过：“用完了？”

　　我抿唇点头：“用完了，笔记都夹在书里，没有在你的书上写字。”

　　他低头象征性地将书翻了翻，一旁的俞玖眉飞色舞地捅了捅他：“你看人家程程多勤奋，笔记都帮你做好了，高低咱得请人家吃顿饭。”

　　“是啊王俊凯，人程程花时间给你记个笔记，别的不说，就冲这字，啧，”窗户口里的人听闻，一把将王俊凯手里的纸页抢过，好事地摸在手里，一边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用余光憋笑望我，“我做小抄的时候要是也有程程这么好的字，李老头怎么会发现我抄错了答案呢，程程，你这么费时又费力，不该是，本来就不是没带历史书吧？”

　　“哦——”

　　话音刚落，周围几乎是认识我的，都无一没有发出那种恍然大悟的尾音，俞玖悄悄挤到我面前，目光灼灼地盯住了我：“高一七班程程同学！你——不——对——劲！”

　　“哎！你不对劲！程程！”

　　不大不小的走廊上顿时爆开了一阵笑声，有揶揄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全部围绕着我，刺耳圈住了他。

　　直至王俊凯勉强拉开了俞玖的身影，微乎其微地朝我点了点头，我才听得清楚他对众人说的话：“她一向忘带东西，没什么不正常的，你回去吧。”

　　他继而转头向我：“快上课了。”

　　在我的印象里，好像除了吵架、冷战，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能让他对我漠以这种神情，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王俊凯陌生了，可是具体陌生在哪里，我又说不上来，大概为着他不是我的王俊凯，又或者，他不知道我是程程。

　　我是带着惩罚来的。

　　我还记着梦里那个上帝对我说的话。

　　眼见面前的他离我很远很轻，我没有再逗留，其实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高考需要复习哪一科的资料。

　　俞玖偷偷赶上来宽慰我：“程程，不要紧，他就是一有女孩子接触他，他就无所适从了，其实你在他心里很好，他对我们都说过，你们是青梅竹马。”

　　“是啊，我们是青梅竹马，是好朋友，从小到大的那种；所以以后，你不要再在他面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了，俞玖。”

　　我生硬地停住了脚步，转身对上俞玖愣怔的眼神。

　　其实打心里，我很想感谢俞玖。在久远的记忆里，俞玖一直是我和王俊凯的好友；王俊凯追我的时候，他出力很多，我们的孩子后来很喜欢俞玖的小女儿，王俊凯便与俞玖打赌他们会有两个孙子，结果王俊凯输了，还因此输给俞玖一件价格不菲的衬衫。即使是现在，王俊凯和俞玖都已经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两个人了，可他还是很替王俊凯照顾我的感受，我想谢谢他，但我明白，只有我断了临终前对王俊凯的执着存念，才能算是我这一生的善终。

　　不知名的人交由我的任务，是送不属于程程的王俊凯一个没有程程的人生。

　　我的王俊凯已经没有了，他在我临终之后还好好生活着，原本我想等他一起走，可上帝说，我不能等，是那名新来的使者不小心漏掉了我，才会让我变成现在这样。

　　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不属于我的王俊凯有一个没有程程的人生，要我一遍一遍、亲眼看着我与相伴的人一点点去往别人，上帝说，那才算是对我的惩罚。

　　可我知道，这是残忍的，上帝要我亲手了结了自我。

　　我对俞玖说：“你这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王俊凯也是。”

　　俞玖便摸了摸头。

　　“你不是喜欢王俊凯吗？”他如是问我，“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他们都觉得，假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