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容夫人

　　谢悄一个人在京城跌跌撞撞走了好久，在黄昏之后因为宵禁，路人变得很少，没法问路。

　　好在偌大的丞相府并不难找，渐渐天黑之后，一眼望过去就只有它还亮着昏黄的灯光。谢悄加快步伐，抬头看见大门中间的牌匾上刻着大大的三个字：丞相府。

　　谢悄也不顾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坡着脚跑过去，推醒快要睡着的守门人。

　　被叫醒的侍卫表情不耐，揉着眼睛借昏暗的灯光看清了谢悄的长相，一下子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瞌睡彻底清醒，连忙跳起来打开大门点头哈腰请谢悄进去。

　　侍卫提着灯笼领谢悄去了正殿，那儿烛光摇曳，里头似乎立着几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侍卫推开了雕花木门，弯腰请谢悄进去。

　　谢悄迈进门槛，向四周看了看，只见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墙壁下方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玉石雕成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的绽放，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粗略看了一圈，谢悄脑里只有这三个字在无限循环：奢侈啊！

　　才刚进门，谢悄就听见一名妇女“呀”了一声，然后含泪扑上来紧紧抱住她。那一声变了调的“呀”让谢悄想起了西游记里孙悟空看到妖怪时的那声“呔！”，她不禁抖了两抖，看这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却没遮住眼下一圈因为睡眠不足而发黑的眼圈。

　　谢悄站着不敢乱动，鼻尖是妇人身上淡淡的熏香味，妇人抱着她哭了许久，又含泪摸着谢悄的脸，抽泣道：“佛祖显灵，我的悄儿终于回来了。”然后朝谢悄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快去告诉老爷，悄儿回来了！”

　　丫鬟为难道：“夫人，老爷累了一天，想必已经睡下了。”

　　突然想到这应该是自己亲娘，谢悄连忙道：“母亲，都这么晚了，就不要这样兴师动众了。”

　　说话间，谢悄发现这名妇人虽身穿缟素，发丝凌乱，但依旧可以感受到她自带的周身气质与普通妇人并不相同。她虽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却高贵优雅，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这果然就是原主的母亲，丞相的大夫人，荣氏。

　　荣氏保养得极好的一双手上下抚摸着谢悄，看谢悄如今这个样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心都碎成一片一片。

　　谢悄乌黑的头发本是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昂贵小巧的珠花的簪子，可是现在发髻凌乱，珠花簪子也不知所踪。

　　穿着的散花百褶裙污黑一片，两片袖子一长一短也不见踪影，露出白暂瘦弱的手臂，不过谢悄很小心地遮住了手臂那道划伤。

　　丫鬟已经打来了一盆水放在旁边，荣氏哭着把谢悄脸上的污渍轻轻擦干净，见谢悄还是同走失前那般清秀绝俗，容色照人，虽不是貌若天仙，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毁容，身上似乎也没有伤口，这才慢慢止住哭泣。

　　见荣氏还要把自己的衣服都脱下来检查，谢悄赶紧反手扶住她，道：“劳烦母亲记挂，母亲还是要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天晚了还是先去休息吧，”想了想，又拽着荣氏的手，“明日我再去给母亲请安。”

　　一旁的丫鬟也接话道：“是啊夫人，既然二小姐都回来了，您就先去休息吧，您都两天没合过眼了，再说奴婢看二小姐肯定也累了，有什么事也等明日吧。”

　　荣氏想了想终于点头，丫鬟扶着她回了房，回房之前还不忘叮嘱谢悄早点休息，随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悄楞楞地站在原地看着荣氏离开，捏紧拳头，手心里还有残留的余温，眨眨眼睛，感觉眼眶略微酸胀。

　　从小她父母就离婚了，父母离婚之后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没有她的立足之地，爷爷奶奶去世后，她便只能借住在各个亲戚家，没两年就会因为被嫌弃为拖累而去投靠别的亲戚。这么多年过去，姑姑婶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全部换了一遍，才终于等到自己打工的钱足够自己租房住，那时她也才刚到十七岁。

　　所以她打小就没感受过什么亲情，这荣氏一来就抱着她哭个不停，又是责怪又是安慰，方才丫鬟还说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这分明就是疼爱她到了心坎子里。

　　谢悄心里十分动容，她轻轻按住手臂上被刻意藏起来的伤口，还得多谢这具身体，让她享受到了久违的母爱。

　　隔天一早，谢悄偷偷给手臂换了药就迫不及待去给荣氏请安。谁知刚走到屋外就听见外面一阵嘈哗，然后就是昨天那名丫鬟的声音：“都安静点儿，二小姐怕是还在休息！”

　　谢悄不知所云，走过去掀开帘子，看见院子里站了仿佛一个连的人，密密麻麻。

　　因为丫鬟的提醒，所有人都轻手轻脚起来，打首的是大夫人，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身穿淡绿绸衫，正在朝谢悄慈祥地笑着。

　　谢悄连忙走过去抱住她的胳膊，娇笑道：“母亲怎的来了，我正打算过去呢。”

　　大夫人拍拍她的手，笑道：“想你得紧，你昨天才回来，怕你累着，大家听说你回来了都着急来探望你，便都让她们来了，没打扰到你吧。”荣氏往旁边看了看四周的人，压低了声音，“若是你不想见他们，我这便让她们离开。”

　　谢悄摇摇头，道：“来都来了，我又没什么事情，不如都进去坐着吧。”

　　大夫人听闻很是舒心，笑意更浓，没想到这老二回来之后比之前更加明事理了，连叫她都是母亲母亲这样叫着，以前那个娇蛮跋扈的谢家二小姐好像从来不存在。

　　这也当是老二的一场锻炼罢。

　　夫人甚是欣慰，心里笑开了花，脸上更是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