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座府邸,房间烛火摇曳,男子眼神惆怅坐在椅上,手里紧握着一支玉笛,而书桌上铺满一叠书信,微风吹过上面几张的信纸。
--楚佑十三年,三月烟雨蒙蒙,一场烟雨过后是女儿从没有看过霓虹。三月园中定是桃花飘零。母后,哥哥,还有未曾出世的弟弟亦是妹妹。可安好?念父王,司马雪儿留。
--楚佑十五年,六月夏日蝉鸣,芙蕖初开。去年芙蕖开的胜好,今年宫池开得可好。母后王兄可安好?念父王。雪儿留
--楚佑十七年,是否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日出日落,斗转星移。红墙宫闱春光融融。悠悠山涧,清秋寂寞。琴音犹未决,奏不起从前的滋味。竹林已觅尽,盏茶一杯,盼与共婵娟。世间乐事千百种,唯百善孝为先,何时归里,吾乡长安。
“江湖私下传言冷月殺师,才即位的……”
他的五指暗暗拧成一团,而后一个笔筒落地,将里头笔摔了个粉碎,昏暗灯火映照下两行清泪沾湿书信。
半晌后起身,前往一处僻静的小院,提着一个灯笼下了地道,通过狭小的道路,来到一个暗牢下。
“你干什么!放我出去!”男子无视她的喊叫,“你师父怎么死的,可知。”
上官燕棠愣了片刻,那日师姐只告诉她师父亡故,她敬这个护着自己的师姐,所以未曾问过如何死的,“此事与你有关吗?临安王爷!你捉我在这里干什么!”
“司马雪儿殺师,这是本王暗卫搜到证据,你的师姐笔迹你识的,从她青阳书房搜出来。”语罢,司马玉随将两封书信置于地上。
上官燕棠半信半疑拾起书信,她打开看了是昔日师姐寄往长安的信,“两封信而已,能证明什么?”
“长安无回信,信无折回之理,雪儿对我王兄说过她寄的很多,可据本王所知这只收到几封,其他大抵是你师父藏匿起来。”
上官燕棠闻言,大惊失色,其实先前便听过一些传言,觉得只是捕风捉影,而今她信了。
司马玉随看着她的反应,如自己预料中一般,借势向她伸出援手,“同本王合作吧。”
*
“公主,有您的信,来自青阳县的。”司马雪儿接过奴婢的信,小阅片刻,是来自上官燕棠的,信上说门派有事,让她速归一趟。
她匆匆忙忙来到未央宫,向自家父母辞行,玉龙和珊珊未阻止她,交代几句。
“父王,小心叔叔。”她踱步于自家父亲耳畔边说了几句话。
玉龙闻言双眉紧锁,“小心点。”
只是司马雪儿来到青阳县,发觉只是虚惊一场,从拿了印子,从衙门将领回上官燕棠,“我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上回给你的东西呢?”
上官燕棠干笑,“我不小心丢了,咱们回去。”
司马雪儿回到门派,发觉自己的房间格外干净,好似预料到她要来一样,“师妹,是不是故意诓我来,这么有心了,打扫这么干净。”
上官燕棠嘴角微颤抖干笑,“这样的,前几日想让你来,不曾想失手被捉了,碰巧。”
“好……赶了几天的路,我累了。”司马雪儿一把躺在榻上。
“师姐好好休息。”
青阳山谷,皓月当空,微风吹拂,灯火通明,司马雪儿伏在地上,嘴角边挂着一抹鲜血,“师妹……师妹……”
“你为什么要杀了师傅!”
“没有……没有……”
上官燕棠呵笑几声,“我不会信你的鬼话!你的叔叔暗卫已经给我看了证据。”
“黎曦是燕国新国主,我叔叔娶的是妻子,其实是……当年燕国公主若云……你不信……看我桌上那信……”语罢,司马雪儿重重垂下手,悄然合上眸子。
*
数日后皓月当空,寒风凛冽,临安王造反了,宣政殿殿前集结了大批士兵团团围住,玉龙同一个戴着玉冠,披着氅衣,手执长剑的男子对峙。
玉龙看着远处之人,神情冷静,合了合眸子,声音低沉问道:“为何?”
数日以前他便接到不知名的信,说临安府有造反之势,里面夹着一封昔年司马雪儿写往长安的信,之后暗卫在临安府邸搜出了雪儿的多年前写的亲笔书信。
司马玉随咬齿从牙口内吐出几个字,“帝女言,殺师……”
“爹爹!我是燕儿!”从人群中一袭鹅黄衣裳打断他的话喊道。
那日上官燕棠看到那信燕国那信后,猛然间头痛欲裂,片刻忆起小时候一些事情,她其实不是孤女, 有父亲的,只是这个父亲陪伴她不久,在离开断牙峰路上遇到劫匪,不慎滚落山谷她失忆了。
司马玉随顺着声音看了眼远处之人,眉心紧锁,五指嵌入掌心,目光狠厉,“本王的女儿,早就死了!”
上官燕棠满眼婆娑,抽噎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编的小蜻蜓,“我……我想起来……这是……小时候庄子,您给我编的……”
司马玉随的眼角处微微泛红,微别过头,合了合眸子,默默承认了。
“为什么?跟娘一样不认……不认我!”
“我宁愿要一个司马雪儿……”
上官燕棠冷笑,“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一个祸,你们俩当跟个宝一样!”
司马玉随哑声道:“如果她根本不是祸星,祸星是另有其人呢。”
上官燕棠愣了愣,骤然恍然一悟,睁大眸子看着自家父亲,“我……我……才是……”
司马玉随低眸,连连冷笑几声,“你同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你们俩仅仅相隔半个时辰,她是福,你是祸……”
上官燕棠出生那日,高月难产昏厥,之后院里天降火石,安子然算的命格依依应验,恰逢安子然的孩子出世,他和安子然合谋,将孩子换了,同时买通小太监将上官燕棠的命格送至钦天监袁天清,来了一场“换命”。
“既然换了命,可你为何……最后还是不要我!”
司马玉随喉间哽咽下,声音冷冽道:“你出生三年后一日你娘无意中得知你的存在,她要你回来,我不肯,当年娶你娘时,坊间皆传燕女祸星,那回后关系越发不好,最后便不欢而散……”
一开始他是怜悯上官燕棠,当高月说离开,他义无反顾答应,以为时间久便好,后发现不知何时心空了,终所有怨恨都归咎于上官燕棠。
“或许一开始不该有怜悯之心留下你,没你!雪儿便不会遇到月儿,她就不会弑师!你娘就不会死!祸害是你,从来不是雪儿!司马雪儿杀了我爱的人,今日我让她所爱之人陪葬!”
上官燕棠闻言,无数不知是懊悔,还是伤心的泪珠滑过脸颊,哑声道:“我已经解决了她,世上再无司马雪儿,五日前,我诓了她回谷,送去下了毒的食物,下得除师父才能解的毒。”
她抬头满眼泪光,看着司马玉随,心中希望得到父亲最后一丝怜悯,“爹爹……”
“作为父亲,已经仁至义尽了,八年前选择将你遗弃时,我们没有关系了。”司马玉随哽咽下后道:“到如今,回不了头……”语毕后他不知犹豫什么,迟迟未出手。
“王爷,救兵天亮前便到,速战速决……”身旁一个男子催促道。
司马玉随颤抖着举起手,当手要落下的时候,人群中一袭白衣出现,喊道:“叔叔,我没有杀了师父,师父还在活着!”
司马玉随眸子望向声音方向,果不其然是司马雪儿,众人惊喜,“雪儿!”“师姐……”
“你休想诓我,退兵!”
司马雪儿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扔到司马玉随面前,“这是师父的东西,叔叔应当识得,当年师父出走,我在断崖看到她的物品,寻了三个月了无音讯,我以为师父死了,对外宣称她死了,为她立了碑。”
司马玉随拾起香囊,看着上面特有慕容图案,不禁热泪盈眶,他知只有他的月儿才会有这种绣法。
“王爷……这是缓兵之计!”身旁的魏严景道。
“不会的……雪儿!月儿在哪里?!”司马玉随准备退兵时,后头一把匕首正瞄准他,当匕首刺向他时。
“小心!”人群中一个女子窜出,猛然推开他,挡在他的身后。
“——师父!”
“月儿!月儿!”
司马玉随反手一掌打在魏严景的身上, “魏严景!你?!”连忙用着外裳捂住高月的伤口。
魏严景踉跄退了几步,愤怒看着他,“就差那么一点!我就可以为了我娘亲报仇!我计划那么久!潜伏在你身边就为了这天!”
“你娘亲?”
“红霓,是你们司马家害死她!所以你们都该死!”
他是当年剿灭屠龙会叶麟,红霓那个收养失踪的孩子,流离失所时遇到袁天清,袁天清怜悯他,收他为徒教他卜卦之术。
魏严景知他在劫难逃,把这些年所做所为,一一全盘托出。
当年他看到安子然偷偷换命之事,安子然死后故意接近司马玉随,他知司马玉随性子,便从中怂恿他杀了司马雪儿。
御花园落水,其实是司马玉随推司马雪儿下水,可最后一刻司马玉随悔了,将她救回来,司马雪儿长安的信是到了司马玉随的手中,他一直知道她活着。
对待司马雪儿这件事,司马玉随一直关键时刻心软。
“一则天命,把你们司马家的人耍得团团转!真是可笑!王爷为了权势,抛妻弃女!国主为江山,弃女!安子然为了所谓仗义,以命换命!”
语罢他用尖锐的匕首刺向自己,了结余生,却被因司马玉随一句“红霓是自缢。”久久不能合目。
高月经太医医治并无大碍,司马玉随锒铛入狱,司马雪儿开脱上官燕棠,说那事属于江湖事,不能按律法。
昏暗的大牢这回换他临安王爷入内,只是这大牢坐了几日,便重见天日,免了他的罪。追其原因就是宫里那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之人,不知道从那里整了一块真的免死金牌,保了他的命。
“你师傅真没白疼你,到底从哪里整的。”
“我要成亲,死人晦气,之前要了个空圣旨还搁着,直接写我心里不痛快,绕个弯弯多好,算报小时候落水。”司马雪儿道。
“你……你师傅在里面……是吗?”
司马雪儿未应和,而是抬起双手一把将他猛得推入房间,之后拍了拍手关上房门。
司马玉随还未准备好,便自家侄女推进来,抬眸瞬间不远处床榻上的人,刚好同他对上了眼。
两人对望了僵直片刻,他准备开口,高月率先说道:“我原谅你了。”
司马玉随重重垂眸,“对……对不起……”突然感到脸颊一阵温热。高月不知何时起身,素手触摸着他的脸颊,“你害怕的是我曾经害怕过,经历过的,我以为我不爱你了,可在江南看到宿醉的你,发现是自欺欺人。”
“四年前江南?!歌姬是你!”
四年前江南,湖畔画舫,花街柳巷,秋水楼阁司马玉随一人独酌,恍惚间听到门吱呀一声作响,一个艺姬抱着琵笆入内。
“本公子没点曲,出去。”
艺姬没有听他的话,拨动琴弦,弹了一小段后,一个老鸨子慌慌张张入内,“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弄错了!”
他从怀中扔出一锭金子,“这歌姬留下,你出去!”老鸨子收完钱便麻溜出去。
挥手示意歌姬,歌姬便继续弹奏,之后他又是一杯接着一杯酒入肚,今夜他想更醉。
恍然迷离好像听到人说,“王爷,酒喝多伤身。”
“月儿……月儿……我错了………”
骤然间他仿佛看到他心中所想之人,猛然间伸手搂住那人腰间,之后昏暗烛火,凌乱衣裳,急促喘息声,房间内久久才散去。
翌日午后他才清醒起来,看到地上散落的衣裳,才知他昨夜失了格,那个歌姬无影无踪,问了老鸨子她说那姑娘前几日新来的,等了七日不见踪影,他才离去,那事便成了司马玉随一件心结。
高月轻声应和,刚想说什么,听到“哐当”一声,又一人被人推入房间里面。
“不要推我,师姐!”
房间的气氛瞬间莫名怪异起来,司马玉随合了合眸子,声音略带低沉道:“小雪,能不能稍微想一下他人感受……”
“磨磨唧唧的,燕棠说她不怪你,她想认你这个爹。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小时候我记得点,是自己跑到水边,我不打扰你们了。”
上官燕棠沉默片刻,从喉间挤出两个字,“爹,娘……”
司马玉随和高月同时应和,须臾后三人相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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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佑二十三年冬季,今年楚国的雪如约而至,深夜临安府邸房间内,暖榻上上官燕棠有些沮丧窝在父亲的怀中,“今年生辰没有雪了……”
“那明年再等。”
“赶紧自个去睡,你爹爹都累了,什么时候跟青儿一个样子。”
“月儿没事,不碍事。”
“不碍你事,碍我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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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父女坐在蓝漓宫石阶梯上,女儿依靠在父亲温暖的怀中,望着殿外一片片白色的,“好漂亮的雪!”
“我为什么叫雪儿?”这是第二年司马雪儿生辰这么问。
玉龙看着面前这个嫁了人像极大孩子的女儿,依旧答道:“因为你出生的那年……”语未落,殿外一声钟声响起,子时了。
天空一片片的小雪花落下,司马雪儿欢喜语道:“下雪了!”
“因为你出生的那一天,下了楚国那年第一场雪。”
司马雪儿太过激动,片刻听到殿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哭声,最后连忙小声说道: “父王,雪很美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