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玄反其道而行,他没有下山,围着哀牢山的山道走了一圈,便带着凤莫伊上山去了,林寒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带着凤莫伊去了十多里之外的宅院。
哀牢山,哀牢山,罗玄踏上青石,走到门口,生生的愣住了。
映入他眼帘的不是斑驳的色调,而是崭新的白墙黑瓦,牌匾上的字依旧,只是匾额新了;大厅的帐幔依旧在,只是更加细致了;游廊依旧蜿蜒,只是质地变了;当然,院子里的石桌石凳还是依旧,罗玄看着这一切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推开门,往里瞧去,床铺竟然是当时那样的棉布被面,这房间是他自己的卧房,罗玄愣了愣,似乎只是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醒了,睁开眼,回来了,回到了云雾缭绕的哀牢山上,自己依旧是个医生,甚至有种错觉,他喊一声绛雪,他的女儿就会出现在自己身旁。罗玄怅然坐在床边,那种亲切的味道在被褥上细细流淌,是了,是微苦的药香,隐隐席卷着细细檀香缭绕着罗玄的嗅觉,恍惚中,罗玄想念哀牢山上的那个家了,初来这个世界,罗玄有惊慌有落寞有忌讳有漠然,不是没想过自己生长的武林,也想过自己的女儿,但是此时此刻,罗玄的的确确想家了,想念哀牢山上那斑驳的色调,想念那时哀牢山上清冷的气息。虽然清冷,却胜在真实,那本是罗玄该有的生活,行走江湖,治病救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守着凤莫伊,守着一个虚幻的已经不在的人,聂小凤在的时候,他答应觉生照顾小凤,聂小凤不在了,他又得答应觉生照顾凤莫伊,罗玄知道自己是欠聂小凤的,人死灯灭,等到自己死了得那一天,所有的恩恩怨怨都没了,可是为什么不等自己死了,凤莫伊再出现呢?为什么又是一个轮回,又得保护,又得费尽心机,耗尽心力的去补偿去挽救?
罗玄想甩手离开,却被牵扯的越来越深,曾经忘记的画面一次次的回放,罗玄禁不住弯下了脊背,到底是老了,虽然林寒的武功伤不了他,但他一边为凤莫伊疗伤,一边对付林寒,终究还是耗尽了精力。
凤莫伊感觉到了疼,被碾碎骨头的疼,她费劲的掀开眼帘,罗玄青白的脸色映着满头的汗水,怎么看怎么像是萎靡不支的样子,凤莫伊动了动头,罗玄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直直的看着她,有些僵硬的放开手,凤莫伊倒在了床上,罗玄却滑下了床沿。
倒在床上的凤莫伊一眼看到的是罗玄捂着胸口摔在地上的样子,凤莫伊惊了一下,却又无比的痛快,虽然看不清罗玄的模样,但是凤莫伊隐隐约约感觉到罗玄很痛苦、很疲惫,空气里似乎有种血腥的气味,这种血腥让凤莫伊兴奋起来,罗玄一定起不来了,自己只要能站起来就能逃走,凤莫伊几欲挣扎,又来不及想清楚,便又昏睡了过去。
凤莫伊知道自己一直在昏睡,昏睡却有知觉,想醒来却无力睁开眼,但她清楚地知道身边有个罗玄,她额头凉凉的,是罗玄再给她上药,嘴里有苦苦的汤药流过,是罗玄喂她吃药,自己吃一次,便会沉睡不起,凤莫伊第一次想不顾修养的大骂,骂罗玄阴险奸诈无耻小人,他竟然用这个方法控制自己,自己的反抗挣扎,都被罗玄的一碗药给化解了。凤莫伊无比的愤恨,她会在罗玄喂药时死死地咬住汤匙,不松口,愤怒使得她惨白的面庞狰狞不堪,凤莫伊甚至想这要是罗玄的血肉多好,咬死他,自己就能逃出去。疯狂的她明知道自己的牙齿敌得过坚硬的木质,她还是会死死地咬住,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却在汤匙上留不下一点痕迹,甚至罗玄稍微一用劲,就会从她口中把汤匙拿出来。有时候罗玄似乎是默认了她的动作,让她咬住一会,发泄一下,然后再会喂她下一口药,可恶的是凤莫伊不得不吃药,这药虽然有安眠成分,但也有防止她伤口发炎的中药,凤莫伊想好起来,就不得不吃这药。凤莫伊再糊涂也明白自己好不起来,一切都是徒劳。
罗玄喂完最后一口药,凤莫伊的表情不再狰狞,他握着木碗阴沉着脸走了出去,即使凤莫伊的脾气再不像聂小凤,骨子里的倔强和偏执却永远消除不了,明明知道咬不断,还要咬,这种脾气秉性罗玄不喜。
罗玄推开静室的门,深吸一口气,放下木碗,拿起木头一点点的刻起来,罗玄没曾想自己曾经消磨时间的方式会成为他生存的技能,他这次不是再刻娃娃,是刻木碗,木勺等进餐的用具,他知道下山会被林寒、聂陶彦他们发现,甚至在这哀牢山上他也不是安全的,虽然这里山顶不是旅游区,鲜有人迹,但却不能保证林寒找不到,如果再次被林寒找到,决不会容易的走脱。前几天由于神情恍惚导致气血逆转,更甚至他一打坐运气,心口那团说不清的压抑让他抑制不住焦躁的情绪,罗玄生平第一次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想家了,生活在这与他格格不入的社会里,罗玄会感觉很艰辛,但却没有放弃过,只是在这与他以往生活一模一样的哀牢山上,罗玄怎么也压抑不住回家的渴望,那不是惆怅,不是愁绪,也不是苍凉,是一种无能为力的辛酸,明明身处哀牢山,却不是哀牢山,这让罗玄怎么也安不下心来。罗玄在静室里不能打坐,那就只能靠刻木头打发时间了,反正哀牢山上缺少餐具。罗玄咽下一丝抑郁,手中的木勺逐渐成型了,雕刻、打磨,手中的勺子越来越精致,越来越轻巧,他凝神瞧了一会,余光撇到扣在一旁的木碗,叹了一口,随手把勺子放在了一边,他想或许哀牢山再也不能住了。
在罗玄和凤莫伊喂药和磨牙的时光里,山下的很多人越来越急躁了,凤莫伊和罗玄的消失让林寒找不到一丝的头绪,随着聂陶彦的脸色越来越黑,林寒充分体验到聂家对家族女子的珍视,林寒每次都是灰土灰脸的从聂家出来,后来聂老爷子了解到凤莫伊中了毒,这毒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必死无疑,便直接不让林寒上门了,聂家鸡飞狗跳,连带着聂凌然被骂了好多次交友不慎,让聂陶彦更心急的是以林寒和凌然的势力都找不到罗玄的踪迹,那罗玄是什么来头?他怎么会逃脱所有的追踪,灭掉一切线索?林寒也思考这个问题,所有的交通线路他都有侦查,却查不到罗玄的任何踪迹,林寒隐隐约约想到了罗玄的武功,却怎么也不相信罗玄的武功能超越他师父,与罗玄交手中他明明感觉到罗玄的外强中干,气血不稳。虽然自己没有师父的轻功,但师父尚且不能腾云驾雾,更别说罗玄了,他要是长途跋涉,必定在各交通要道留下踪迹。更让林寒心惊的是凤莫伊的毒,她怎么就中毒了?
那日,朱彤彤晃着手中的资料,脸色很难看,没想到凤莫伊体内的毒是那样的霸道,中了毒不亚于绝症。
林寒首先想到了玉静秋,如果是她下的毒,如果---
朱彤彤一下子就打断了林寒的想象,这毒盘横体内十多年了。
林寒的心突地跳得很快,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罗玄他一定躲在了某处,林寒暗暗咬牙,忽然想到了哀牢山,脸色突然难看起来。
等到林寒和聂凌然赶到哀牢山,通过各种途径进入哀牢山上那座古宅时,只是发现了扣在桌子上的木碗和一个被咬断的木勺,聂凌然看到这些,气的牙痒痒。朱彤彤眯着眼,瞧着木碗木盆,暗自惊诧,感情把罗玄扔到什么地方他都能活下去,他还能自己钻木取火,自己制造生活用具。
罗玄先一步离开了哀牢山,当然是带着凤莫伊,在凤莫伊咬断那个他精心打磨的汤勺之后,他便决定下山,哀牢山地势太高,隐隐已有凉气,不适合凤莫伊的病情,还有罗玄不确定会不会有人突然来到这座古宅,于是他只是在这里稍作整治,等到林寒他们上山来,罗玄早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