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复活
再次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飞雪和莲姬满溢悲伤的注视。
樱空释重生了。
看来他化作霰雪鸟不断撞击链囚石的执念真的如星旧所说感动了赤凝莲,扭转了时空,但是不知道赤凝莲要他用什么交换,不过他知道,这一世就让他远离卡索,远离冰冷彻骨的雪雾森林中卡索给予他的唯一的温暖。
“哥,这重来的一世,请你自由地活下去。”
然而当属于神的漫长生命一点点流逝,樱空释发现他无法控制地去重复前一世的错误。他清醒的意识就如同一个被剥离开的旁观的孤魂,他拼尽全力发出呐喊却无人倾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重复着上一世的悲剧。
他看见自己握着亲爱的哥哥的手将弑神剑插进身体,他看见落樱坡开满盛放的红莲,他看见漫天妖冶的冰蓝色灵力,然后沉入如夜的黑暗。
樱空释再次醒来,视线所及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果然如前世一样,卡索已经从埋葬了辽溅、片风和星轨的幻雪神山归来,而被隐莲复生的他身处在无尽海之上的一艘小木舟里,如浮萍一般在海浪里无助地颠簸摇晃。
当樱空释试图坐起来的时候,他发现那控制他行为的无形的力量消失了,即便还不能很利落地行动,但他的确拿回了对这身体的控制权。
“也好,就让一切在这里终结吧。”
樱空释抱着这样的一丝窃喜翻身将自己沉入无尽海。
然而,冰冷的无尽海并没有将樱空释纳入自己的怀抱,他在一个渔村的浅滩边醒来,然后在一群凡人的指指点点下落荒而逃。
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他用身上的袍子在一个奇珍商人那里换到了一身粗布衣裳和一条头巾。
“你们快来看,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他肯定是神族的吧,要不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呢。”
“可是神怎么可能到咱们这里来?”
“他怎么晕倒在海里了?”
……
入夜,樱空释坐在浅滩上一张不知是哪户渔人丢弃了的帆布底下想起凡人们关于自己的议论,他凝聚起体内刚刚恢复了不多的灵力在手上燃起一小团冰蓝色的火焰,猛地朝自己的脸上挥去。
剧烈的疼痛让他痛苦地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轻轻的一声呜咽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抠进沙土里,直到另一只手上的火焰熄灭。
凄冷的月光透过帆布的破洞洒落下来,斜在石头上的笛子在月光中反射出玉白的光晕。那是从他怀里掉落的一叶竹笛,樱空释抬手拾起来将它紧紧按在胸前。
“哥……”
夜晚的凉风尤甚,即便如此,这里对于樱空释来说也比刃雪城要暖和得多,他就在海浪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中沉沉睡去。
卡索站在落樱坡那棵终年不落的雪樱树下,望着一座墓碑发呆。
那里曾经是他亲手埋葬的他最疼爱的弟弟长眠之处,如今他在那里为樱空释的母亲莲姬立了一块墓碑,却还未来得及带他来祭拜。
那日他告别人鱼圣尊和岚裳,风尘仆仆地赶回刃雪城,在无尽海边见到了父王以及苏醒的梨落,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疲惫席卷了他的身体,让他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然而片刻的欢喜过后,他发现他的弟弟樱空释并不在这里。
“父王,为什么没有见到释?释在哪儿?他不是应该也醒了吗?”卡索不安地看向老冰王。
老冰王笑容收敛,良久的沉默之后神色复杂地告知他落樱坡地震,樱空释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副空棺。
这么多时日以来,派出去的士兵仍旧没能带回一丁点消息。
樱空释临死前将所有灵力传给了他,复活后的樱空释没有了灵力自保,也同梨落和岚裳一样失去了记忆,孤身一人在外,是否能够过得好?
“释,你到底在哪儿……”
三界之大,却没有樱空释的容身之所。
他在海边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全然不知已经过了几日,只透过帆布的破洞看见月亮高挂在丝绒般的夜空中,一如他沉睡前的样子。
樱空释伸手摸了摸脸,大片的烧伤已经结痂,痛感也很淡了。他从帆布底下钻出来,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离开。
之后的几个月里,樱空释像一只离群的孤鸟,没有前进的方向,盲目地走走停停,四处流浪。渴了就取些河水山泉,饿了就摘些路边的野花。
凡界正值秋季,天气转凉,虽然他感受不到寒冷,但是山花逐渐凋谢,常常无休止地走上几日也碰不到可采食的花。饥饿和漂泊让他的灵力恢复得极其缓慢,身体就像被挖空的无底洞,一如他失去了生存下来的意义却无法自裁而空洞破损的灵魂。
也不知自虐一般地不眠不休走了多久,就在体力几乎耗尽的时候,樱空释走出山林,来到一个凡人聚居的普通村庄。
刚一走进村口,就听到一个背着木柴的人兴奋地对同伴说道:“你们听说了吗,冰王带着冰族的神到咱们村子来了。”
“少做梦了,神怎么会到咱们这里来呢?”
“真的真的,我听面摊儿的三叔说的,他连摊子都收了要去看看神都长什么样呢。”
“那咱们也去看看啊!”
“快走快走!”
冰王?
“哥,真的是你吗?”
樱空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好看的弧度,真心地感叹命运对自己的眷顾。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这样远远地去看一眼,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就再看一眼,只远远地看看哥就好。”他这样在心底宽慰自己,将头巾又朝前遮了遮,跟着热闹的人群朝小广场走去。
进村走了没几步,远远地就能看见冰族显眼的白发。
凡人一生也不见得有机会见到神,所以这一次几乎是全村出动。樱空释被人群拥挤到距离卡索不远的地方,他半低着头,听着身边的村民发出低声的议论。
“中间那个白头发的就是冰族的王吧?”
“看起来好威风好厉害的样子!”
“这就是神啊,长得真美啊。”
“那冰王身后蓝衣服的女子就是冰后吧?”
“怎么可能,那女子虽然很美,但不跟咱们一样是黑色头发的吗,冰后肯定也跟冰王一样是个白色头发的神啊。”
“那冰后是不是也跟这位冰王一样美啊?”
……
在几个冰族士兵的守卫下,卡索一身银白色长袍,如同无尽海边矗立的冰幕,威严而俊美。他的身后跟着皇柝和月神。
樱空释裹着头巾,他的眼神自始至终放在那个被众星捧月地围着的卡索身上,像溺水垂死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看吧,这就是他最爱的哥哥,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像最温暖和煦的阳光能融化冰雪也能温暖每一个人。
卡索的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梭巡,心事重重,眉头微蹙:“不知道释会不会在这附近。”
皇柝出言安慰:“王,我们已经寻了好几日了,您放心吧,我们肯定会找到释王子的。”
月神也应和道:“是啊,王,吹一叶竹吧,如果释王子在附近的话,我们会感应到的。”
卡索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叶竹。
“糟糕,这么近的距离一定会被发现。”一直沉迷于重逢的樱空释见到一叶竹才恍然惊醒,顿时心下一慌,悄悄按紧怀里的竹笛,转身朝人群外挤去。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众人簇拥的中心卡索将竹叶放在嘴边,竹叶和竹笛同时发出声音。
樱空释攥紧胸前的衣料,他僵硬地回头,正对上卡索惊喜的眼神,那温柔的眼神恍若隔世再次落在他的身上,而此时只叫他如同坠入无尽海底般冰冷。
“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