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田螺姑娘

夜深人静时分，无人知晓傅青书猫腰偷偷溜进了沈长清厢房。

　　屋内并不明亮，案牍上的烛火将熄未熄，偶有一飞蛾扑火，惹的火光跳跃，侧耳倾听“滋滋”一声，那蛾子便浴火焚身，消失殆尽，化成了齑粉。

　　傅青书放轻了呼吸，镇定自若的走到床榻边，白纱床帏下隐约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形，傅青书掀开纱幔，坐在床边，细细打量。入眼所见，沈长清睡的并不安稳，身子挛缩成一团，躲藏在床角深处，似乎很惧怕黑暗。

　　傅青书注视良久，想要揭开被子安抚他，指间触碰到被角时又刚好想起为他上药那次沈长清的躲避，遂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指间，转而抚上他的脊背，一点一点的轻轻拍打。

　　恶寐中的沈长清不安定，一会儿梦到年少无知的时光，时又梦到被寄养在乡下的恬静岁月，眨眼间又梦见桃林中那个手执戒尺对他正颜厉色之人，忽地，眼前之景仿佛过往云烟，通通化为仙魔大战上那头生食他娘亲的妖兽，猛地，锋利至此的爪牙撕破梦中幻境，张开血盆大口，满腔獠牙四起，牙缝之间的粘液顺着鬂毛汩汩流下，胸膛中的黑亮毛发乏着水丝，一双足以开膛破肚的爪牙蛮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沈长清被掐的喘不过气，小脸涨的通红，借着余力，手脚并用奋力的拍打他妖兽的臂膀，试图去缓解侯间不能呼吸的痛苦。

　　然而，他的拍打完全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俞是挣扎，俞是浑身脱力，越发使不让劲儿。

　　这种被扼住喉咙的触感犹如被扼住命运一般，让人挣脱不得，也翻不了身，实在是令人窝囊至极，难以言喻。

　　仿佛梦魂归入天际，一切的愤恨和绝望直入云霄。

　　当他以为就此死于妖兽之下，濒临死亡之际，他好像聆听到有人唤他:

　　“长，长清……快跑！”是他娘亲临终之前的嘶吼。

　　“残害同门，你认是不认。”是他师尊于戒律堂内对他的质问。

　　“打碎骨头连着筋，你娘是个妓女，你也是个小贱种。”是沈府里一众姨娘对他的辱骂。

　　面前的妖兽突然不见，化作形形色色的人儿，俯身睥视着他，围着他，全然是一副厉鬼样貌，猩红的瞳仁，苍白的酮体上尽数是黑色纹路，行动蹒跚的向他靠近。

　　他本能的想要逃，可是从中跑出一厉鬼扒着他的腿不让他离开，一双干枯骇人的十指沿着腰线一路攀附而上，试图将他生生撕碎，他挣脱不得，只能双手抱头，瑟缩的蹲下身，口中几欲吞咽，手指发了力的插入发间，指间俞发蜷缩，肌理开始泛白，力道大的随时都能将他自己的头皮抓破，但是他却感受不到这种切肤之痛，随着恶鬼的纠缠不休，他的五感皆失，周遭的鬼魅终于让他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四面八方聚拢了不知南北的恶鬼，不死不休的缠着他，靠近他的耳边，污秽不堪径直落入耳中，尖锐的利爪抚过的身躯，他心中一阵恶寒，这些鬼怪中会不会有他的师尊，他一阵猜想，但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猜，颤抖的双手遮住脸庞，妄想通过这样的逃避，去设想自己美好的蓝图。

　　然，人的耐心和惧怕是并肩而行的，一旦陷入恐惧之中，纵使是从地狱爬上来的鬼怪，还是从天上降下的神明，若是没了耐心，管他是魔是仙，心底都会有一种力量去战胜此刻的困境，漫天的鬼魅也好，遍地的妖魔也罢，人一旦有了拼死一搏的勇气，也就无畏了。

　　是恨吗？是憎吗？

　　那又如何，跌落低谷的人都会向上挣扎，尚且还存有一丝生机，试问他，亦是如此。

　　从群鬼中传出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笑声，沈长清依旧跪地，十指颤抖，颤颤巍巍的身形之间，隐约瞧见一丝诡异的笑容从指缝流出，瞳仁中布满血光，薄唇翕动，已然是副弑神恶鬼模样。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迸发出滔天的恨意，他施施然起身，扬天长笑，“哈哈哈哈……”

　　“沈长清！”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有人唤他，是谁？！

　　厢房内，沈长清猛然起身，如梦初醒般，浑身是汗，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碎发被额角的薄汗浸湿，面上的细汗沿下颚线滑下，豆大的汗滴落入敞开的衣襟之内。

沈长清抬腕扶额，似是梦里太过不堪回首，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尚不能让他清晰片刻，阖上的眼眸复又睁开， 空洞无神的打量这一切，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别样的气息，似乎有人来过一样。

坐立片刻，打算揭被下床，指间不经意触碰到枕边一角，手指间突然碰上一个冰冷之物，沈长清微微惊讶，混沌的脑子也开始清醒过来了，一身燥热都散去不少。

带着疑惑和不解，仔细的查看了这些小东西，冰冰凉凉的，一个接着一个，放在掌心里摩挲了几下，仍不知何物，遂又去了案牍边借着烛光看了看，原来一大糖，用油纸包起来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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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无怨你知道吗？我们屋子里有田螺姑娘！”

　　一大清早无悔就将无怨拉了起来，一边摇着她，一边用最大的嗓门跟她分享这个喜讯。

　　无怨生觉的脑浆子都快溢出来了，这下全没了睡意，朦胧之感顿失，只剩下脑仁生疼。

　　无怨口齿不清的道:“什么田螺姑娘，大清早尽说胡话。”

　　无悔见状，摇的频率更快了，不死心地道:“你快看你床上多了什么！”

无怨任由她推搡自己，无悔将她推向自己床榻边，自作主张的揭开了被褥，指着这堆糖果，喜滋滋的道:“看，这是什么。”

　　一推小山似的糖果堆乖巧的躺在枕边，无怨揉了揉睡眼，这才看清楚了。

　　说罢，无悔又掀开被褥，一手叉腰，接着道:“我就说有田螺姑娘吧，你看，还多了一床新被褥。”

　　无怨醒了醒神，她的反应很平静，然后略一思考，眼神很犀利的看着她，嫌弃的道:“不是田螺姑娘，是我们的师尊。”

无悔更为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是师尊，万一是别人呢？”

　　无怨懒得跟她解释，越解释越想打她，于是言简意赅道:“是就对了。”

　“啊切～”这是傅青书打的第三个喷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衣衫，天寒，是该添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