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就一起睡吧

　　夜已经深了，傅青书原本打算让他在偏殿中歇息一晚，但是玉鸾殿内常年都是他一人居住，其他地方都未经打扫，让他回去，又怕路途中碰上什么小鬼，于是只好让他留下，与自己同睡。

　　傅青书思忖几番，道:“罢了，你就和我一起睡吧。”

　　起身收拾了床铺，揭开被角，立在床前，对着沈长清道:“上来。”

　　沈长清有点说不出来的犹豫，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移向了那张床。迈开步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傅青书走去。

　　等他上了床，熄了灯，傅青书这才褪下衣衫，躺下了。

　　沈长清见他睡在外侧，顿时挣扎起身，“师尊，还是我睡外边吧。”

　　傅青书闭着眼，一把将他拉下，不容置喙道:“你睡外边晚上要是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其实是傅青书睡相不好看，再加上他以前跟自己家侄儿睡觉的时候，经常把他侄儿半夜踹下床，搞的他半夜经常听见有人在他枕头边扒拉他，哭着叫他的名字。有了前车之鉴的傅青书，觉得不能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于是就让自己睡了外侧。

　　沈长清慢慢缩回了被窝中，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心中的暖意逐渐化作柔情似水，逐渐蔓延。这是一种掺杂了太多的感动的情感，隐约间能在荒芜的人烟中窥探到异于常人的情丝，在无边的黑暗中向阳而生，暗自生长。

　　少倾，二人无话。

　　床榻不小，睡一个人足矣。但是今晚多了沈长清，络大的床显得窄小，好在沈长清自己往角落里挪了挪，似乎很惧怕他的触碰。

　　傅青书下意识往外面了挪了几下，翻过身，阖上了眼眸。逼仄的空间霎时流露出一丝空隙，二人隔的近，又好像隔的很远。

　　入夜微凉，窗外的蝉鸣蛙叫，月色如洗，树影婆娑，漫长的黑夜像是狰狞的恶鬼要把企图于假寐中的人拉扯醒来。沈长清没有睡意，这么多天，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已经思虑良久，经过反复浸淫，内心深处的情绪愈发激烈，如同火上浇油，随时可以爆发出来。

　　沈长清鼓起勇气，翻过身，试着问道：“师尊你睡了吗？”

　　阖上的眼眸募地睁开，“没睡，怎么了？”

　　搞半天，两个人都是装睡。

　　沈长清：“师尊，有些话我一直想同你说。”末了，沈长清顿了顿，又道：“你想听吗？”

　　傅青书没有发话，悠悠的翻过身，四目相视，“你想说什么？”

　　沈长清耐心的解释道:“有关我的身世，师尊不想知道吗？”

　　傅青书心想，你是作者还是我是作者，你的身世我会不知道吗？想了半天，还是顺了他的意思，“那你说吧，”

　　有了他的准许，黝黑的眸子中笼上一丝清明，沈长清慢慢的打开了话匣子，“我从小出身于官宦世家，我的生父是位当朝官员，奈何我的生母出身卑微，人人都嫌弃她是烟花巷子里出来的人，在家中受尽了耻辱，最后病入膏肓，含恨而死。我终日活在阴影之下，在府中苟延残喘，度日如年。有一日，我的生父听信了几个姨娘的撺掇，将我送到乡下的一家农户寄养。”

　　说到此处，沈长清顿了顿，喉间滑动，又道:“我原本以为寄养的日子会很难过，可是令我诧异的是，养父养母待我很好，从来不曾斥责我，就当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府中的姨娘不知从哪里探听的消息，说我的养父养母苛待我，成日同那些下三滥的痞子厮混，恐坏了我的底子，便派人接走养父训话，可谁料到，养父这一走就是三日，养母和我寝食难安，忧心忡忡，待到三日后，就收到了养父去世的消息。”

　　言既遂矣，沈长清哽咽了几下，身子几欲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片刻之后，又咬着牙道：“府里派人送回了养父的尸首，问是如何死的，府里的小厮给的借口是在赶车途中不小心落下马车被车马碾死，我们看了伤口，哪里是什么落马而死，身前受了不少的鞭打，分明是不得好死！”

　　傅青书隐约间看见他眼角泛红，脸上浮现了痛恨之色。

　　“我想着为我父亲报仇，可是我的母亲……”

　　傅青书察觉到他换了称谓。

　　“自从父亲死后，母亲和我就再也没提起过父亲。好景不长，我和母亲不幸落入大战中，就连母亲也撒手人寰，离我而去。”

　　说到痛处，濒临的理智失去了隔绝水坝的阻塞阀，崩断了日日伪装起来的平静，终于像洪水猛兽一样，冲掉了情绪建立起来的堡垒，一切都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沈长清哭了。

　　傅青书知道，平日里对他太过严厉，现在安慰的时候到了，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身子，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慢慢抚上脊背，轻轻的拍打着。

　　这样类似于母亲般的安慰对沈长清很有效，还在痛哭的沈长清很快陷入平静，埋首在他的胸前，时不时抽噎几声。

　　热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衫，沈长清以往埋葬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将一切刨开暴露于阳光之下。

　　平复了过后，沈长清趴在傅青书的怀中，哑声道:“大战那天，我以为我会死，但是师尊，是你救了我，是你让我活了下来。所以，我现在就只有你了。”又抬起头，“师尊，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少年的眼中夹杂了太多的感情，有了大喜大悲之后的悲悯，又有劫后重生的希望，黝黑的眸子有些湿意，又有不经意间的柔情蜜意。

　　傅青书知道要安慰男主，就得安慰的彻底，给予他足够的关爱，没有一点犹豫，“嗯。”

　　得到答复的沈长清微微睁开眼，像是邀功请赏的小孩儿得到了大人的褒奖，布满泪痕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谢谢你，师尊。”

　　傅青书一边给他顺毛一边责怪自己当初就不该给男主立下这么悲惨的身世，多好一个娃，祖国的花朵被现实摧残成了什么样子，要怪就怪自己，傅青书心疼的又拍了拍几下。

　　拍着拍着，沈长清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趴在他的怀里，释放过情绪的沈长清募然陷入沉睡，睡意笼上心头，沈长清又怕方才的应允都是美好的假象，昏昏欲睡间，口中断断续续的问他：“真的吗？真的吗？”

　　时不时喊他，“师尊……”

　　“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傅青书被他折腾的苦不堪言，连连回答了几个“嗯”，沈长清这才放心的彻底睡下。

　　夜凉初透，唯有少年的诺言最是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