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虚无缥缈，不切实际

周书韫与厉妍的婚讯在京城上层圈子传得沸沸扬扬。

厉家到这辈只有这么一个女孩，父母视同掌上明珠般养大，闻言性格娇纵，样貌有如出水芙蓉。周书韫嚣张跋扈，在帝都有些头脸的谁不知晓，肯忍气吞声地接受这门亲事，意图实在难讲。

周书韫十八岁进国防科学技术大学修习信息工程专业，本硕连读毕业后的两年间杳无音讯，周家老太太，也就是周书韫的祖母过世，才重归世人视线范围。近几年他白日在油企混份闲职，暮色降临则浪迹于各大夜店，甚而花大价钱投了场子，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日子过得糜烂不堪。传说周氏父子向来不睦，奈何周老将军对独孙千方百计地护持，不惜说服旧属将孙女许配给他铺路。周老退隐，5常年居异地疗养，鲜少露面。孙儿喜宴老人家将列席证婚，既能破除他钟鸣漏尽的谣言，又顺便替周书韫站队，枪林弹雨幸存的人，心思老练沉稳。

周书韫乘上海至北京的末班机，深夜进家。他对睡眠环境特别依赖，躺下才稍有困意，龚锐已经捧着礼服进房服侍他起床了。

周书韫坐在床边低着眼皮，一粒一粒慢吞吞地扣严衬衣的纽扣，听龚睿在一旁事无巨细地汇报。

“老板，现在五点十分，造型师请您简单梳洗后移步衣帽间，那么六点半左右可以上妆完毕。新居装饰没有问题，我来之前检查过。距离厉小姐酒店的车程预计三十分钟，我们保证七点出门即可。八点正式迎亲，交代此环节控制在四十分内，以确保您九点半前可以抵达会场。十点开始宾客陆续到达，麻烦您陪首长夫妇在入口处迎客。注，爷爷吩咐的，他老人家让您给点笑模样，别跟地狱罗刹似的。十一点主持人就位，整套流程包含敬酒将在两点前结束，晚上和厉小姐全家用餐。伴郎及您的朋友，由程先生代为表示感谢。三哥说，逼上梁山的不止您一个，让您把心搁肚子里揣好，兄弟们这顿酒他尽力应付到位。明早您要动身去欧洲蜜月，那边安排了要见的人，今晚早点休息。”

周书韫心里有数，这滩浑水，哥几个赌上了身家性命，头是回不成，不如淌出一条血路。

眼见周书韫久坐不动，龚睿心咯噔一沉，这节骨眼儿可不容有任何闪失，“老板，厨房煮了早饭，要不要让张嫂端进来？”

龚睿其实只是掂量着想试探周书韫的身体状况。周家规矩森严，食寝定点定量，如果不是病得起不来，他不会同意在卧房用餐。当下时局未定，众多不确定的关系须在婚礼前梳理清晰。两周来，周书韫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当他提出改签机票绕脚合生时代锦苑时，龚睿也就没吭声。主子身边女人不少，让他上心惦记的，沪区那位开天辟地头一遭。

周书韫头疼、胃也疼，连带后背的旧伤跟着一起裹乱。

他定神想了想，对龚锐说，“给廖医生打电话。”

廖国辉是负责给周书韫诊病的医师，受周老之托至今掐指已近五个寒暑。刚接手周书韫那阵，他慨叹这年轻人究竟经历了什么，肩胛骨断裂愈合不全，慢性胃溃疡，身上明显疤痕五处，体脂含量不足7%。周书韫无疑是病人中不配合的类型，饮食不规律且烟酒过量，胃疼得狠了，止疼药当糖豆吃。尽管如此，私人时间求援的情形却是少之又少。

他挂断电话，火速驱车赶往嘉里中心住宅区。

廖国辉进门的时候，周书韫刚上好妆，乍看挺利落，但只消细端详便察觉目光涣散、气色灰败，人没点精气劲儿。他话对周书韫说，眼睛却看向龚锐，“又辟谷呢？”

龚睿点头，顺势竖起大拇指。

廖国辉跟着一同点头道，“就知道。不是能吃两口面，去下一碗。”

周书韫身子本就难受，被造型师在脸上头上一通折腾，破脾气压了又压。

他尽量维持风度，“廖医生，抱歉清早打扰，上回的特效药能不能给我打一针，着急出门。”

廖国辉见识过周书韫气急败坏地跳脚骂人，也见过他痛到呼吸费力，仍客气向护士致谢。给周书韫做了五年医生，廖国辉自问从没看懂这个人。

“给你打过预防针，继续作，太上老君的九转还魂丹也救不了你。镇痛剂不能空腹使用，吃饭和忍着自己选一样吧。”

到底是龚睿机灵，跟在廖国辉后面说，“从上海带回来的馄饨还有富裕，我让张嫂煮熟温着呢。”

周书韫长吁一口气，“别学好。”

晚餐完毕，周书韫将厉妍的父母和兄长送至机场。

厉家祖籍陕西，目前居广州，来往行程如许仓促，乃是周老爷子亲自敲定的。原因简单，厉家在陕甘地区举足轻重，外放官员于京城的影响力却是等而下之。厉妍的祖父是昔日旧部，无需猜忌，但厉昌平手段狠辣，把爱女远嫁绝非全无私心，无端逗留徒增风险。孙儿面前压着座座大山，老爷子能做的不多，护一时是一时。

男人的世界充斥着欲望、权利和金钱，而女人往往只求家庭安康。

分别在即，厉妈妈紧拉着女儿的手有道不尽的嘱托。

风和日丽的另一边乌云密布。

厉昌平对周书韫那些道听途说的花边新闻了解得七七八八，今后两家少不了你来我往、相互支持，女儿出阁是既定事实，他想敲打周书韫两句，敛其心性，别叫厉妍在京城的圈子里太过难堪。

“书韫啊，你喊我声岳父，我便不拿你当外人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妍妍娇生惯养，犯起轴来蛮不讲理，是该有人替我们老两口收拾收拾。你不必顾忌，她若真的做错，岳父替你撑腰。男人嘛，尤其你这种身份地位，少不得有莺莺燕燕围着。岳父是过来人，懂。不过有家的人了，多放点心思在家庭准没错，后方稳固，前方才好开疆拓土嘛。”

周书韫琢磨以前浪迹江湖是多么逍遥自在啊，眼巴前儿随便谁都敢教训、甚至威胁他。

“是，爸爸妈妈放心，厉妍在我这里，一应物品尽量称她心意，不会委屈她。否则，爷爷恐怕头一个饶不过我。”

厉昌平微微眯着眼睛，笑容慈祥。都说虎父无犬子，周将军的孙子果真不是怂货，既搬出周公作保，看来只好顺水行舟，“好好好，得空带妍妍回家小住，省得你岳母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女儿。”

龚睿守在候机楼国内出发的三号门门口。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是周书韫喜欢的数字。

他远远望见两口子一前一后地迎面走了出来，老板那张脸跟被炽火熏黑的锅底一样难看。

龚睿从速移步上前，“老板，吴部请您回电。”

周书韫看向厉妍，客客气气地，“烦夫人到车里稍候片刻。”

厉妍堪堪走远，周书韫转脸一把摔了手里攥着的手机，金属外壳撞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妈的，这气他妈的不是人受的！”

龚睿笑笑不语。

周书韫锁紧眉头，“爷特可笑是吧？行，后儿到了欧洲，你也甭闲着，去把那傻娘们喜欢的包买了。”

龚锐调侃道，“度蜜月还三心二意，不怕老丈人吃了您？老板，这是真爱啊。”

周书韫低头斯须，照龚睿脚面踩下去，“爱！你问问爱情能不能给你发工资买鞋？老三俩人倒是爱得死去活来，遍体鳞伤。上海那位还用得着，没她，我得另寻挡箭牌。”

龚睿听出弦外音。接触周书韫不是种幸运，他不希望更多的人搅进局，遭池鱼之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