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朱云峰天没亮就去上工了。王月醒来时，炕边放着叠好的衣服，灶台上温着粥，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她端起碗，小口喝着，粥的温度刚刚好，暖到了心里。
胡同里传来扫街的声音，远处有自行车铃铛响。在这个秋天，王月觉得，她选的这条路，走对了。
婚后的日子像胡同里的阳光，不炽烈，却一天天铺得扎实。
王月还是每天去纺织厂上班，朱云峰照旧在建筑队上工。两人碰面的时间，大多是在清晨和傍晚。
清晨天刚蒙蒙亮，朱云峰就起来了。他轻手轻脚地生炉子、烧水，等王月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灶上的粥已经熬得稠稠的，馒头在笼屉里冒着热气。他总是把最大的那个白面馒头掰给她，自己啃掺了玉米面的。王月接过馒头，心里熨帖，却也说不上多感动，只当是他应尽的本分——就像她每天下班回来，会把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盆里，仔细搓洗那些沾着水泥和汗渍的地方。
有回她加班到月上中天，走出厂门，看见路灯下站着个黑黢黢的身影。朱云峰背着个工具包，脚边放着个军绿色的水壶，见她出来，赶紧迎上来：“我估摸着你该下班了，厂里看门的大爷让我在这儿等。”他把水壶递过来，“晾过的凉白开，你喝点。”
工具包的带子勒得他肩膀上有道红印，王月接过水壶，指尖碰到他粗粝的手，心里咯噔一下。她仰头喝水，凉开水带着点井水的甘冽，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压下那点莫名的悸动。她谢了他，两人并肩往家走，影子在地上被路灯拉得忽长忽短。他话少，她也没多言，可走着走着，王月发现自己的步子不知不觉跟他踏在了一个节奏上。
朱云峰的手很巧。王月的自行车铃铛坏了，他琢磨着用铜丝弯了个新的，叮铃铃响起来，比原来的还清脆。家里的小板凳腿松了，他找了块木楔子敲进去，稳稳当当能用好几年。有次她随口说办公室的纱窗破了个洞，总进蚊子，没过两天，他就裁了块新纱网送过去，趁着午休帮她钉得平平整整。
同事打趣她：“王会计，你家那口子可真疼人。”王月嘴上应着“他就那样”，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妈说的“本分”，想起自己当初看中的“踏实”，这些特质具象成一个个细节，慢慢在她心里堆起来，像他码在门口的柴火，整整齐齐，透着股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入了冬，建筑队的活儿少了些。朱云峰也没闲着，找了个给供销社搬运货物的临时活计，每天扛着大包进出仓库，晚上回来，棉裤上都结着白花花的汗碱。王月给他烧了热水泡脚，看着他脚底板磨出的水泡，忍不住说：“歇两天吧，别这么拼。”
他把脚往水里缩了缩，嘿嘿笑：“多挣点，开春给你扯块花布做件新棉袄。我看隔壁李婶穿的那个牡丹图案就挺好，你穿肯定好看。”
王月的心猛地一软。她从来不跟他要东西，工资够自己开销，可他总记着。去年她生日，他不知从哪儿弄来支英雄牌钢笔，红漆笔帽，递过来的时候手都在抖：“听人说你们当会计的用得上……”那支笔她现在还插在办公桌的笔筒里，每次写字，都能想起他当时红扑扑的脸。
她低下头，继续给他搓脚，指尖碰到他粗糙的皮肤，忽然就不想抬头了。就像胡同里的老槐树，春天发芽，秋天落叶，没人去追究是风催的，还是它自己愿意，反正年复一年，就这么扎下根来。
腊月初八那天，王月休班，在家腌腊八蒜。朱云峰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纸包，兴冲冲地进来：“你看我给你带啥了？”打开一看，是两串冰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在屋里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亮。
“供销社新进的，我看小姑娘都围着买，就给你捎了两串。”他把一串递到她嘴边，“尝尝，甜不？”
王月咬了一颗，糖壳脆，山楂酸，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她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忽然想起刚结婚那会儿，他蹲在地上给她洗脚，手笨得像个孩子。这才多久啊，他好像没变，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把另一串递给他：“你也吃。”
朱云峰挠挠头，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糖渣沾在嘴角，像个偷吃的孩子。王月看着他，忽然就笑了。窗外的北风呼呼地刮，屋里的炉子烧得正旺，腌蒜的醋香混着冰糖葫芦的甜，在空气里慢慢漾开。
就像这日子，一天天过着，暖着，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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