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算是彻底过去了,镇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各家商户开门营业,一切都恢复如初。
就连盐铁使大人和驸马也回来了。
他们二人这次回来,来我家的次数更多了,经常跟爹聊到深夜,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我有天半夜睡不着在院子里乱逛刚好撞见了他们。
躲在假山后听他们讲什么借着时疫的事情啊,把盐路垄断啊啥的。
离的太远听的七七八八,再加上我也不知道垄断这类词汇是什么意思,于是听过也就听过了。只是自从他们那次谈话后我发现赵府变的更富了,我爹隔三差五就偷偷让护院把后门打开运进来好多金条,时间一长金条的数量能比阿玉家的多上好几倍!
我娘总因为十五姨娘的事情生气,爹就用首饰来哄她,这几次的首饰都比以前的要好,那么大的南海珍珠都能被我娘绣在鞋上。
她穿着堪比黄金的绣花鞋在屋里走来走去,嘴上虽一直骂骂咧咧,可那双鞋子被她抱在怀里看了又看,仿佛那颗鸽子蛋大的南海珍珠比我还好看。
只不过这南海珍珠我娘有,十五姨娘也有,但她不带,她都收进了屋里的小匣子里,身上穿戴的还是她刚入府穿的珊瑚色衣裳,一点儿都不起眼。
我跟十五姨娘是说过话的,她坐在锦鲤池边绣帕子,我刚从阿玉家回来就撞见了她。
虽然她叫莺儿,可是她除了唱歌话都很少,一点儿也不像小鸟那般聒噪。
“十小姐好。”
她知道我娘不喜欢她,所以她见了我也是一副怯懦的样子,举着一根绣花针手足无措。
我看了看她帕子上的一对鸳鸯,绣的很是缠绵悱恻生动形象,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绣工就问她是自己绣的?
她点了点头。
我又问她是绣的爹和她自己?
这下她犹豫了,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可反应过来时又点了点头,“是绣给老爷的。”
看着她慌张的模样,特别像我在街上假装不认识阿玉的样子。
“十五姨娘,你多大了?”
“回十小姐,十七岁。”
十七岁……只比我大两岁!跟赵珂都一般大。
想想我爹的岁数,我突然心里一阵恶心,再想想爹整天呆在她的屋子里不出来,简直是头皮发麻。
她低头绣着帕子,细白脖颈从领子里露出来,还有青紫的唇印。
我咽了口唾沫,跟她说了声好好绣吧便慌张跑开了,跑出几步又觉得不踏实,转身又来到莺儿身边。
“这帕子还是藏好吧。”
“什么?”
我看着帕子边角有一个字,那个字并不是我父亲的名字,是我老早就离家的嫡母的儿子,也就是我大哥的名字。
他也在江南,上次爹南下谈生意,就是大哥引见的。
“让我爹看见,他会拿拐杖抽你的。”
我说完就急忙跑开了,心里害怕的怦怦直跳。
赵府的秘密太多了,我一个也不敢说。
赵府的女人很多,单个出来都是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可挤在一起就花团锦簇的庸俗了。
就像进了个什么都种的园子,除了香还是香。
百花上只有一只辛劳的蜜蜂,就是我爹,每天在外忙的晕头转向,回到府里也不分东南西北,有时候一晚上能串三个院子,早晨起来满头大汗。
如果我娘是开的最烈的火红芍药,那十五姨娘就是躲在墙根的小百合,生着细细的茎叶小心翼翼的在篱笆下讨生活。
“十小姐,你在画什么?”
我躲在长廊墙根,抬头看见了捧着绣线的十五姨娘。
她今天的发髻攒的整齐,一小缕碎发搭在嫩白的脖颈,青紫色的唇印已经消了。最近五姨娘新学了胡旋舞,把爹栓的很牢。
“我在画百合。”
满园春色,我只喜欢画那支小小的临水百合,十五姨娘坐在长廊下似乎心情很好,话也多起来了。
她平常都不怎么说话的。
我以为是爹最近不常找她,她才会这么高兴。
十五姨娘的声音软软的,她轻声细语的问我为什么画百合花。
“芍药热烈,金菊富贵,十小姐不觉得百合太寡淡了吗?”
笔头的颜料已经有些干涸了,我用手指沾了沾舌尖在画布上晕染,百合花小小的花瓣舒展开来,我跟她说自己不喜欢开的耀眼的花,看多了刺眼,还是百合舒服,让人瞧着不是那么紧张。
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百合色淡,不费颜料。
赵府没有人画画,很多颜料都干成一团,年前我央求爹买,可是他应承点头,回来带的礼物却跟其他姐妹一样,是个装了满匣子的金银首饰。
随手扔了一个给我,也就把颜料的事抛之脑后了。
我坐在廊下的墙根,十五姨娘坐在廊上的靠座,我们一个画画一个绣花互不打扰。
当燕子划水掠过,十五姨娘突然抬起头告诉我
“其实百合是有颜色的。”
“什么?”
我扭头看她,她只眯眼看着百合。
“你把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就会发现,那花瓣的根部有淡淡的红色。”
我没照她说的去做,只是奇怪的看着她。想不到十五姨娘唱曲不俗,对画画也颇有讲究,先前我把她形容做清新的百合花,如今她却说百合也有艳丽的颜色。
“十小姐,我知道一个地方有颜料,要不要跟我去取?”
真稀奇,我在赵府呆了十多年都不知道哪里有颜料,十五姨娘也不像是骗人的样子就跟着她去了。
等绕过花园来到嫡母隔壁的院子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以前大哥的书房。
大哥常年不在家,虽没有下人时常打扫,可书房的门却是时时开的。
她带我进去,来到屏风后的一张长桌后,拉开木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小包朱色颜料。
我想去拿,可是她的手却连着那包颜料一起攥紧了我的手。
十五姨娘的手很小,可手劲儿很大,而且掌心全是细细密密的凉汗让我打了个透心凉,屏风外是麻雀掠过屋檐叽叽喳喳,屏风里是她紧张急促的细小喘息。
“十小姐。”
她很紧张。
“这个……”
她说这个的时候并没有看那包朱红色的颜料。
“是我们的秘密。”
那天下午,十五姨娘攥着我的手,在大哥的书房,跟我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十五岁的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话里有话。
这里有大哥用过的笔墨纸砚,有他坐过的太师椅,有他拂袖而过的书桌,还有十五姨娘。
“夫人!夫人!大少爷回来啦!他从江南回来啦!”
嫡母身边的大丫鬟声音尖细,就像是喜鹊冲进了书房。
十五姨娘吓的松开了我的手。
留下了一包朱色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