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番外：恶之花

【明月】

　　金光瑶后来对金凌描绘的他母亲的模样。

　　说她唇边的笑容静美如秋叶，清冷的丹凤眸里是四月春水般的温柔，可她又像是天上的皎皎清辉的明月。

　　只亭亭站在那儿，就足够让人感觉到身处茫茫人间的岁月静好的同时又高不可攀，却并不吝惜向万物挥洒她的温柔光辉。

　　【温柔】

　　江厌离身上最吸引孟瑶的，是她的温柔。

　　不是说那种柔弱没有判断力，不知世事险恶，柔弱到没有任何棱角甚至是有些懦弱的温柔。

　　而是她对于每个人，无论身份高低都始终一视同仁的尊重。

　　那是一种无声却最有力的温柔。

　　当孟瑶被救下的瞬间，没有人能明白他此刻的情绪是多么错综复杂。

　　一个自小生活在轻鄙白眼中的人，会远比任何人都要更在乎体面和自尊。

　　当众被揭开身世，那一句句“娼/妓之子”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的体面。

　　从金鳞台滚下来的时候，摔破的不仅是他的头颅，更是他拼尽一切都想保留的自尊。

　　那一段轻飘飘的菱纱，不亚于溺水濒死的人抓住的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它远比稻草有力地多，安心地多。

　　所有人，包括江厌离自己都以为金光瑶和江厌离最初的相识是在金鳞台上。

　　不是的，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云萍街头。

　　那时，他的母亲孟诗还活着。

　　可是却重病在床，没有银钱医治。

　　江厌离那时化为散修在云萍义诊，孟瑶跪在她面前求她去青楼救救他母亲。

　　作为一个正值妙龄，云英未嫁的世家贵女，江厌离本不该答应他的请求踏足青楼这样的地方。

　　可是，如果不答应她就不会是江厌离了。

　　最后她不仅随孟瑶去了思诗轩救了孟诗，还赠给了他一块玉佩。

　　虽然后来孟诗还是因为郁结在心半年后去世了，但孟瑶却一直对这位在他们母子困境中伸出援手的女子铭记在心。

　　那块玉佩原本被他当掉为他和母亲赎身买药，后来他回到金家以后又买了回来。

　　他见到江厌离的第一面就认出了她，她右手腕上有一道疤，一道孩子咬出来的疤。

　　在思诗轩那间简陋的小屋里，她低头认真地写着药方，袖子滑落露出来时，孟瑶就站在她身旁。

　　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莲香混合着药香的特殊香味。

　　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一丝一毫地细节，都让他确认了她的身份。

　　可是江厌离已经不记得他了。

　　当初那个青楼里为了重病的母亲下跪求医的少年，在她曾帮助过无数人的记忆里实在微不足道。

　　她后来又在云深帮了他一次，其实孟瑶都明白的，这些于她而言都不过是顺手为之，换做旁人她依然会这么做。

　　毕竟她就是这般温柔良善地女子。

　　若非如此，他这卑微之人怎么能幸运地几次三番得她相助。

　　孟瑶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江厌离这样的天之骄女的，可是若他是这样肯心甘情愿认命的人。

　　就不会成为金光瑶了。

　　他知道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看着他带着笑迎来送往，都在背地里骂他娼/妓之子。

　　只有两个人不同，一个是蓝曦臣，一个是江厌离。

　　可是蓝曦臣也会在聂明玦把他踹下金鳞台，骂他娼/妓之子后，维护聂明玦转而劝他不要计较。

　　在那个瞬间，金光瑶就明白了。

　　蓝曦臣和江厌离终归是不同的

　　果然，这世上所有人都比不上她。

　　江厌离不会这样的。

　　哪怕那时候江厌离已经身死，金光瑶也坚信她不会。

　　她在的话，一定会把从台阶上滚下来的他救起来，不会让他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不会让他的亡母被辱。

　　一如他们在金鳞台上的初见。

　　但她不在了，她被他害死了。

　　那些年里，金光瑶一直在为江厌离的死悔恨。

　　她的死，间接与他有关。

　　这世上的人，他唯独从来没有想过害她，算计她，甚至是利用，他能用在蓝曦臣身上的一些手段。

　　却怎么也舍不得用在她身上。

　　从金鳞台下的千层台阶滚下去，爬起来后。

　　他疯狂地思念着江厌离。

　　此后，他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复活她。

　　那些年里他和薛洋狼狈为奸，做尽恶事，杀了无数人。

　　只为了能够补全阴虎符，复活江厌离。

　　他们筹谋了十几年，眼看着终于重塑了江厌离的身躯。

　　只要唤回她的灵魂。

　　可是，魏无羡回来了。

　　他回来了不要紧，甚至金光瑶十分高兴。

　　他觉得既然魏无羡回来了，那江厌离也一定能回来。

　　她的确回来了。

　　在观音庙里，他为她做的那具身体活过来了。

　　可是，她又没有真正复活。

　　这些年里他和薛洋只不过收集到她一点残破的灵识，根本毫无用处。

　　而她存了一缕魂魄在金凌的心间，在助魏无羡复活后也终将消散在世间。

　　但他终归又重新见到她了。

　　她的目光依然是那么温柔，没有他想象中的嫌恶，也没有什么动容，唯独淡淡怜悯。

　　她叹道，“何必如此……”

　　就像那年的金鳞台上，她救下从台阶滚落的他，也是对金家的仆人说，“何至于如此……”

　　这么多年来，从生到死，她从来没变。

　　变的是他而已。

　　最后她还是消散了，而他也心甘情愿用悯生自尽追随她而去，自她死后这世上本也无趣极了。

　　世人皆爱她美丽的容颜，他独爱她纯洁无垢的灵魂。

　　【嫉妒】

　　金光瑶嫉妒蓝曦臣。

　　嫉妒他得到江厌离的喜欢却不珍惜，反而亲手将她推到别人的怀里。

　　那个晚上，他站在暗处亲耳听见江厌离的表白，也听见了蓝曦臣的拒绝。

　　金光瑶嫉妒魏无羡。

　　嫉妒他明明是家仆之子，和他一样出身卑微。却能得到江宗主的偏爱看重，收为大弟子。和江厌离一同长大，还得到她的真心爱护。

　　最后，江厌离更是为了他不但失了性命，还魂飞魄散再没了转世的机会。

　　金光瑶嫉妒蓝忘机。

　　嫉妒他有和江厌离相匹配的出身，能够光明正大地表现出对江厌离的爱慕，不像自己只能把所有阴暗的心思藏起来见不得光。

　　否则一旦被人知晓，甚至会被人嘲笑为痴心妄想，所以他的喜欢，他的爱都是见不得光的。

　　金光瑶最嫉妒金子轩。

　　他的这个嫡兄，可以说一辈子拥有了自己所有想要的东西。

　　高贵的出身，父亲的看重，人人称羡的天资，娶得深爱的女子为妻。

　　金子轩这一世太过圆满，顺风顺水地让金光瑶实在忍不住对他的嫉妒。

　　但他不是故意要害死金子轩的。

　　哪怕是看在他是江厌离的丈夫的份上，他也会忍住不去谋害他的性命。

　　只是金光善不肯放过他。

　　是金光善欺人太甚，他明知道叫他去穷奇道的危险，可还是叫他去送死。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送他另外一个儿子去了。

　　【金星雪浪】

　　在金光瑶的密室里收藏着很多不能见光的东西，比如聂明玦的头颅，比如一些和苏涉还有薛洋暗地里的筹谋算计。

还有一朵金星雪浪。

　　兰陵金氏的家徽就是金星雪浪，金麟台上有千朵万朵压枝低的金星雪浪的花海，可是万花中只有这一朵被他珍藏。

　　只因这是曾被她簪在鬓边的那一朵。

　　那日金凌的满月宴上她盛装出席，容光璀璨更胜从前，依旧是那个让整个仙门百家都为之一面惊鸿的第一美人。

鬓边的金星雪浪灼灼盛开，却不及她温柔一笑。

　　那亦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笑容。

　　当金子轩的死讯传来时金光瑶就站在她身侧，他看着她的脸上霎时间血色褪尽，莫大的悲恸之下吐血晕厥倒下。

　　及时扶住她的是蓝曦臣。

　　他这个好二哥面上看起来那样风轻云淡，但实际上他的余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不然怎么能比那时离她最近的自己还要来的迅速？

　　当时他怀抱着吐血晕倒的她，脸上从容的温润笑容再也保持不住，当时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慌乱和他对她的深爱。

　　以至于后来流言纷纷，金夫人亦心中大恨。

　　而那时的金光瑶明明最开始是离她最近的人，却只能先后被蓝曦臣和江澄以及其他人例如蓝忘机聂明玦等人挤开。

　　站在人群最外侧看着他们为她焦急。

　　最后等到所有人离开，将在她晕倒时跌落在地的那朵金星雪浪偷偷拾起藏在袖中。

　　与她有关的东西，她大婚时的扇子，她的凤冠，她的霞帔，她的簪子，她的耳铛，她用过的胭脂，她用过的帕子。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死后被江澄带回了莲花坞。

　　他一直都只能在暗处悄悄看着她，与她的联系实在太少太少，拥有的唯一与她有联系的只有这朵金星雪浪。

　　所以他对这朵金星雪浪呵护万分。

　　他用灵气养护着它使它常开不败，时时补充，从无遗漏，魏无羡回来后他预感到不妙便将花放在了怀里随身带着。

　　最后也终究带着这朵陪伴了他十几年时光的金星雪浪前去见她，他可以亲手还给她再看她簪在鬓边。

　　……也或许她根本不会接受。

　　毕竟待在他身边这么久，这朵金星雪浪也像他一样成为了哪怕给予再多温柔都只会从淤泥里盛开的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