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公共厕所碰到她的。
很奇怪吧。
这种认识的方式。
11月的北京，乱七八糟的叶子红了半个城，昨天刚刮过大风，没来得及清扫，满地都是红的叶子，过分惨烈。
新上了一部文艺片，老掉牙的故事情节，老掉牙的泪点和笑点，片子漫长的要命，文艺片就这样，难产一样。我享受这种片子，咬牙切齿地痛过后结局总有些惊鸿一瞥的欢喜。
文艺片还有一个好处，放映结束后厕所不太挤，大概中途趁暗离开的人都光顾过了。
洗手时我就瞥见她了，好看，我很少主动看别人，胆小而且害羞。但她过于好看了，像满城的红叶一样，浓烈地让人移不开眼。但又很平静，也像红叶，众生赞它看它仿佛都与它无关，是高傲的平静。
“喜欢烟花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补完口红将小巧的黑色管体放进包里，然后冲着镜子里的我笑了。
我像个傻子，应该能这么说自己吧，不犯法。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复，水也忘记关，欲盖弥彰地表示了疑问。
“嗯？”
“喜欢烟花吗？刚才的电影里有，我看见你快要睡着了，但烟花那段你看的很投入。”
“你怎么......”
“我坐在.....大概你的旁边的旁边的旁边，中间没人。”
“哦，喜欢”
“猜对了，有奖励吗？”她已经面对我了，笑的很温柔，让我想起了红叶上的阳光。而我还是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她和我，我今天怎么梳了这么丑的头发？
“什么奖励？”
“奖励我半个小时？请你喝个咖啡吧”
我自然不会拒绝，没有理由，因为我不合仪的发型吗？这理由太对不起秋天了。
她捧着一杯爱尔兰，我照例是美式，加冰。就这样在窗边坐了十五分钟，至于多少秒不知道，不是王家卫的计时方式。
“不喜欢酒吗？”第一句话
“还行”
“那为什么不考虑爱尔兰？我以为你会说和她一样。”
“一直是美式”
“为什么？”
“开始是不会出错，后来喝不了别的了，苦习惯了。”
“下次你可以试试这个，你会喝到街头和文艺青年。”
“好”
关于咖啡的话题用最敷衍的字结束了，但我发誓，我真的日后想试试，只是不知道怎么继续讲话了，我有点紧张，因为我们才认识不到半天，还不算认识，我不知道她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在这儿，或者，我的发型是否好看。
但我看着她，低着头，只敢看她手上的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上，素雅的金属色，刻了一圈英文，DKDA之类，我拼命回想这类单词 搜寻无果，大概不是什么正经的单词，只是些字母吧。
我能感觉到她在注视着我，或许她知道我在看她的戒指，甚至猜到我在拼单词。但很感谢，她没有戳穿我。
或许我该说些什么结束死寂尴尬的氛围，我喝了口咖啡，想润润嗓子说点什么，但过于冰凉的咖啡让我的喉部和身体同时颤栗。正常的生理反应，来不及控制，叫什么来着？条件反射？大概能这么解释。
“为什么请我喝咖啡？”
她有点诧异，可能我的疑问出乎意料了些，我这么一个看起来缩手缩脚的女生，应该不会问出这种话来仅靠自己。
但她笑了，轻轻的，在我问完之后稍作迟疑然后笑了，与此同时我闻到了柠檬的香味，来自于她，或许是头发，有点奇怪，我觉得她应该用再烈一点的香。
“因为我正好想喝，而且，你喜欢我，不是吗？”
说实话，我有点慌乱了，被看的清清楚楚，像小偷被当场揭穿一样，但我故作镇定了，装饰表情我有经验。
“没有”
“没有吗？有点小失望，我以为你喜欢我呢，看那么久。”
对啊，我后悔了，那么明显的举动，我怎么能否认呢？
“不是......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我看的出来。”
“那你？”
“就是想喝个咖啡，然后吓吓你”她狡黠地笑了，像只狐狸，红毛的那种。
“我们这种人很累的，幸好你不是。”
“嗯”
“你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除她之外的所有东西吧。”
“怕吗？”
“当然，我也是个女孩子。”
说完她转了转那个戒指，又看清了几个字母YSS。还是猜不出来，好吧，我放弃了。
“你....一个人吗？”
她没有回答，举起手向我晃了晃，那枚戒指在秋天的阳光里折射出一颤一颤的光。
“哦，以后呢？”
“你很喜欢说哦，嗯，之类的字，这样聊天不讨人喜欢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可以做个表情，emoji那样的，笑着哭或者其他的。”说完她自己先笑了，如果是个聊天框她应该在后面加了一连串的笑着哭。
“你着急走吗？”她看了看腕表，是那种精致的深绿色表带，小巧的方形表盘，金属的指针塔塔地走着，大概绝对的安静之后可以听见它清响的齿轮转动声。
“不着急”
“那就再陪我坐会，看看秋天。”
“十一月底秋天最好看，现在还不够热烈”
“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且看吧。”
“好吧。”
我转头看向窗外，咖啡店在很深的巷子里，门口有一棵很高的梧桐树，挡住了半个窗户，树皮在秋风里皴裂，地上落满了叶子，泛着由深到浅的黄和红。还有些不合时宜的绿色叶子，由于昨晚的一夜大风，它们应该会在十一月底落下，假如昨晚是个月明风清的好天气的话。但现在它们确实落在了红和黄的叶子里，格格不入。
那天下午我们坐着看了三个小时的梧桐树和深巷，叶子慢悠悠地不停地飘落，巷子里偶尔传来自行车的打铃声，还有些叶子被踏碎时的声音，像烟花的声音被无限放慢之后的。你可以去试试，那两者之间的声音相似，假如你不信我的话。
而她一直转动着手上的戒指，一口一口地抿着加了酒的咖啡，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窗外的落叶梧桐。
后来我们交互了微信，太阳离开了深巷，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或许可以坐的更久一些。
我也终于看清了她戒指上的字母，大概是YSSDKDS。没有A，是个S。我看错了。
再后来，忽然有一天发现她的微信头像换了，是个女生，灿烂地笑着的女生，对着镜头比着V，食指上也带着戒指，看不清字母。
在哪之后她某一天深夜突然发了消息过来，实际上，我们从未聊过天用微信，那天咖啡馆之后这个微信就躺在我的列表里，沉默而神秘。
“十一月底时拍张秋天的照片给我。”
“嗯？”
我依旧用疑问回复了，但她没有再回复，聊天止于此，我曾点开看过多次生怕自己漏掉，但没有回复，在哪之后。
11.16日，我拍了秋天的照片发过去了，早上八点拍的，道路两边是红透的叶子，路上是三三两两的车，还有急匆匆的人，阳光投在车顶，反射的光像飞舞的蝴蝶一样。
下午四时聊天框里有了回复。
“她去世了，自杀于三天前。”
我去楼下买了杯咖啡，爱尔兰。酒和咖啡，理想与凡尘的感觉。
她的头像换成了两只相握的手，食指戒指上的字母清晰可见。
与世俗对抗到死。
原来如此。
但她忘记回答我的问题了，“哦，以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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