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嫡子

“娘娘”没几日追枝便有了消息，“那个事情...有些眉目了。”

“如何。”我对于追枝的能力一向信任，“可是江秋堇？”其实当日我心中就略有猜测，此刻急不可耐地容不下我的，自然是她。她本就见不得我好，如今更是无法忍受与我平起平坐。

“是也不是。”追枝却带来不一样的答案，“麝香粉不是湘妃做的，而是华婕妤。”“平遥期？”话一出我便也觉得合理，她与廉韶迟一向没有什么好心思，攒着坏水做出这样的事也并非不可能。“另一事是...”追枝挠了挠脑袋，“不知为何，是温从仪吩咐的，说是有孕之人不思饮食，让御膳房做些开胃的，其中的开胃食粉也是温从仪偷偷加的。”

“温从仪？”我有些不解，温从仪一向是个安稳的，且在验亲的时候应该与江秋堇结下了仇怨，以江秋堇那样的性子必然是容不得她的，也不是怎的也混日子到了现在，还得了孕升了贵人。

“另外...”追枝的声音小了下去，“奴婢调查到这时，正欲继续下去，却...”她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遇到了宜德妃的大宫女，她与奴婢说，请娘娘今夜到那边一叙，说有娘娘想要的东西。”

因着心虚她越说越快，说完便低着头准备挨骂。“我想要的东西？”我却并没有在她身上多纠结，只对宜德妃传来的话十分感兴趣。“宜德妃娘娘住在关雎宫昭鸾殿，但..她说约娘娘在云通阁相见。”

“无妨。”我倒不介意这个，“晚上你陪我一起去吧。”

“要不还是让竹瑶陪着去”追枝有些内疚，“是奴婢办事不力才让旁人拿捏了娘娘。”“说什么呢，”我倒没想到，她许是以为是她暴露了什么，“你想偏了，宜德妃只是寻我有事又不好明说。”

这番相劝下追枝才稍稍平了些情绪，而我则更加好奇，宜德妃究竟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还得要这样掩人耳目地说。

这样坐立难安到了夜幕降临，今夜又是江秋堇侍寝，完全不出意料。

夜渐渐深了，宫道上的宫人也越来越少。我换了一身宫女装扮，跟着追枝一路到了关雎宫。

“这关雎宫，也只宜德妃一人住的。”追枝一边走一边介绍，“只不过与娘娘不同，宜德妃是皇上说为了她安静养病的，所以赐了一人独住，也不知为何要把娘娘叫去云通阁。左右整个宫里都是自己的人。”

“许是不想太引人注目吧。”我也不知为何，眼前便是宫门，门前正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娘娘，就是她。”追枝压低声音，想来就是白天里拦住追枝的人。

“恭候娘娘多时了。”她行了个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路带到一侧的云通阁去。

云通阁正如其名，为避地上湿气，建筑皆以高脚为基，深夜里露气一重便被压在高脚下，看上去云雾缭绕飘然如仙，确实有通云之感。

一路到了殿中，小宫女往内殿指了指便离开了，我也将追枝留在外殿，独自进去。她既这样费心叫我来，想来应不会有什么危险。

“你来了。”宜德妃病恹恹出了声，正卧在榻上。“参见娘娘。”我行了个礼，却被她抬手阻止，“无须如此。坐这吧，我不方便起来，说来还是我失礼的。”

“娘娘唤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也不再拐弯抹角，坐到榻边定下便直言，“想来与宫中有关。”

“不急。”她指了指小桌上的茶壶，“里面是薄荷水，对孕妇有益，可以平心火。”她自顾自倒了一杯来喝，“先跟你叙一叙往事。你可知我为何会至如今这个境地。”

虽然皇上与我说过一些，但我仍是摇了摇头。

“那是在太子府。那时皇上刚刚被立为太子，出来立府。关相映便是那时皇帝许给他的福晋。”她娓娓道来，“关相映入府没两日，我与王年芊也入府为侧福晋。我本以为只我一人身不由己，进府后才知。”

她顿了顿，言语中含着悲凄。

“那府里的每一个人哪，都是不由己的。万般皆是可怜人。”

“那时局势动荡，皇帝眼瞅着是不成了的，太子便是下一个皇帝，每个人都想对皇家的权力挖上一勺，无论内忧还是外患。譬如关家，关家多朝屹立不倒，实则是因为他们把控着整个文官官场，从圣旨誊写到刑罚典狱，可谓是大权在握。皇帝将关相映许给太子，是希望太子能够得到关家助力稳固朝纲，但同时也是加强了关家。”

“关家早就不愿居于人下，关相映也不过是他们从太子府探听消息的牵线工具罢了。”

“同样的还有王年芊王家，你母家是从武的，自然是知晓的，即便是如王年芊那样的女子，一样也摆脱不了被家族作为棋子。同样的还有这些年在宫里默默无闻的那些答应更衣们，你或许连她们的面都没见过，名都没听过。她们都是家族送来的‘眼线’，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知晓皇家的事，并且最好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确实，这偌大的宫中还有数不尽的答应更衣，皆是太子府时的侍妾，因着不得宠，受尽后宫刻薄对待，最后魂断深宫里。我从未觉得她们可怜，只觉这都是自己选的路。如今听来也生出一丝悲悯的心思来。

“还有许多，外邦异域的，或是朝中臣子家的，尤其是知道太子来者不拒之后更是肆无忌惮。但太子并不偏宠任何人，也不冷落了谁，看似平易近人，可谁也没真能从太子府中拿出消息来。直到关相映发现了一个秘密。”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在太子府中多年，却无人有过孩子，连怀孕的都没有，自然是在饮食汤药中动了手脚。”她轻笑一声，“那是件极其丑恶的事情，是那么多年太子府中唯一的波澜。那时我母家不知从哪搞来了偏方，说是照此服用必能有孕，这事不出意料传到了关家耳朵里。”

“我们当中最单纯的就是关相映。她是嫡女，被送入太子府中，是个真真贤惠持家的主母样子，也很少与家中传递消息”她说，“所以我一个小小文官家的嫡次女能当上太子的侧福晋，自然是因着关家需要我来与关相映交流。关相映始终不相信皇帝对我们动了手，只觉得是太子辛苦，众位妹妹都无福，才使得人丁凋零。”

“所以我骗她只是调理的汤药，之后我们都有了身孕。太子极为震惊，传召了我们俩。关相映本是欣喜，却被太子冷脸相对，又是一番质问。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是我把这些事情都和盘托出。”她耸了耸肩，“本就都是公开的秘密，说出来不过就是捅破窗户纸罢了，整盘局中只有关相映一无所知，最后自然是落了个伤心欲绝。”

“说起来，关相映是真心实意爱他的，奈何这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的。木已成舟，太子其实也没什么办法，自然他也不舍伤害自己的孩子，就一直这样到了生产的时候。其实那时候关相映已经伤心欲绝，生产更是九死一生。”

“最后她生下了一个病弱的男胎，而我生下的是个女儿。”

“男胎？”我脱口而出，马上又明白了事情原由，“所以曦予...是你的孩子？”

她点点头，继续说，“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当时嫡子一出四座皆惊，只要把控住这个孩子，或许可以绕过太子直接控制皇权。众人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太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向来是个心思重的，这也是先帝看重他的原因之一。所以趁着关相映虚弱，他将我与关相映的孩子对换，先削弱了这个孩子的出身，算是缓兵之计。”

“关相映虚弱，我却是知晓的，但我当时见关相映如此痛苦，自觉羞愧，自然不愿再被家族裹挟，愿意配合太子的计划。那是个平静的、一如往常的夜晚。太子带了个老太医，太医说，这个孩子必然是活不久的，是胎中带来的弱症，即便是用心呵护调养，也注定是不成的。”她仿佛陷入了当时的场景，“所以他下定决心了，之后便传出了嫡子早夭的消息，同样的，作为嫡子生母的我也因为悲痛欲绝而得了重症，终生卧床。”

“那碗药，是我自己请求的，只有如此，我才能永远摆脱家族控制，才能稍稍弥补我对关相映、对皇上的亏欠。”

“那皇后可知道？”我想，时日一长有些事许是瞒不住的。“知道。”她点点头，“在我卧床之后，她来找过我，还有王年芊，正巧遇到太子来探望。关相映问他为何如此薄情寡义，诸如此类的话。因为关相映生子后他便没有去看过，我儿早夭我病重他也不曾来看过。”

“那日在小院里，我们彻底撕破了脸。太子气极，痛斥她关家，称我们都是狼子野心，那是在关相映碎了的心上又狠狠踩了一脚。并且，他说他一生都不会对我们，对我们这些家族的棋子动心，连同过去的那些平稳都只是表面工夫罢了。”

她轻哼一声，“连怜悯都没有，我们只是两头被利用的可怜人罢了。王年芊当时便急了，她虽是家族棋子，却也是真心自年少就爱慕他，更别说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关相映。王年芊当时就说，若能摆脱家族控制，她必穷尽所有办法证明自己对太子的情。”

“也就是因为那句话，当时的皇后亲自叫人赐了一碗汤药，断了她的子女福分，也让她摆脱了家族的控制。”她说，“一个生不了又传不出消息的女子在太子府中，在她家族眼里就是个废子。”她轻叹，“我也是。”

“但那次以后，王年芊便一改明朗活泼的性子，变得一副安静又故作沉稳的样子。关相映则是彻底消沉了下去，她有她姓关的责任与尊严，既不像我这样可轻易放下家族，也不像王年芊那样果敢勇毅说断就断。所以她只能自己困住自己，只能陷入情与义的纠结中，只能在其中不断沉沦下去。”

“尤其是当时即便太子府中众人皆是一样，也不能平息女人们之间的妒火，更不用说是共侍一夫。不久便有人告诉了她曦予的身世。其实太子可以拦住的，但他并不在意，无论她知道与否。反正最后结果就是她知道了，更伤心罢了。如此虽然关相映心悦于他，却也注定无法再同床共枕了。”

“毕竟那个孩子，那是她的孩子，却连面都未曾见过。这是她一生的痛。当然她有过想要还给我的想法，但我已然是个卧床的废人了，自然是养不得孩子的。”

“但也是因祸得福吧，最后关相映成了皇后，王年芊成了贵妃，而我也得了个妃位，如今成了德妃。”

“这些都是旧事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宫中的人，或多或少都为人所用，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她见我听得入神，便替我续了水，“但无论如何都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你真正需要知道的。”

“关于如今的后宫，或者说关于如今的整个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