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计划之外

“那个，叔母，请听我说……”

如果说快乐的话，那江崎曦一定会将这一刻一直铭记在心中的。毫无疑问的，她以干净利落的手段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同时也证明了自己的确有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正当她兴高采烈的跑向在警察局外等待她的叔母时，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这一次，叔母的身边没有跟着叔父，属实有些反常。但她没有多想，而是径直奔向叔母，眼中闪烁兴奋不已的光芒。

“叔母教会我的东西，我都成功用上了……”

可她话音未落，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叔母毫不留情的在她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沉寂了。脸上先是传来滚烫的高温，随即再是如针扎一般的疼痛。这阵疼痛让江崎曦从刚才的那股兴奋劲中清醒过来，她先是轻轻捂着脸，略有不可置信的看着将面色掩埋于暮色之中的叔母。

她的那身武功本就是叔母传授的，这一掌下来的威力，也当真是可想而知。满腔热情的江崎曦却忽然被泼了一桶冷水的心情更是不言而喻，但她只是静静地垂下头来，愣是闷不吭声。江崎曦明白，她这是被叔母当成出气筒了。而叔母愤怒的原因，跟叔父恐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这孩子！！”见江崎曦闷不作声，叔母却更加生气了，当下又是一个巴掌拍在她的另一边脸上。现在的她简直是怒不可遏，她先是泄愤似的在地上用力的跺了跺脚，随后粗暴的把江崎曦拉到汽车的停泊之处。

“就是因为你这孩子！”叔母的情绪就像是失控了一般，歇斯底里的怒吼着。“先是拿灯泡灌水充当放大镜纵火，现在又是动手伤人……”

“莫非是叔父害怕了么？”冷不防的，江崎曦淡淡开口道，眼神简直不像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是对我出乎意料的学习能力感到害怕，还是仅仅为自己的背叛而找的借口？”

毕竟，一直以来以“精英”为目标而严格培训江崎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叔父。也正因如此，他才是最没有理由去害怕她所拥有的学习能力的人。这一次，叔母没有开口，而是坐在汽车的驾驶座上，久久的沉默着。末了，她才嘶哑着嗓门道：“……因为顶撞长辈而关一晚上的禁闭。”

再次听到这个词组时，江崎曦发觉，自己似乎没有以往那么害怕了。的确，小时候的她在听到“关禁闭”一词时，简直浑身发凉乏力，但现在听来，反倒觉得无所谓了。但这种冷淡的情绪从何而来她也说不清楚。是因为她知道如何撬铁笼上的锁了，还是因为她领悟到何为不遭人妒者乃庸才也的道理？

但看着叔母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的内心也早已没有一丝动摇了。江崎曦只知道那天晚上，叔父回家得很晚，而叔母也等他等到很晚，就连被关押在地下室的她，都能够清楚听到楼上客厅内激烈的争吵。

叔母歇斯底里的声音尤为刺耳。“你这一下午的都去哪里了？！”

叔父的声音则是透露着慌张：“去银行检查金库问题了。”

“行了吧！！”叔母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先不说你身上一股奇异的香水味儿，你就想这样甩手走人？！把姐姐家的那个怪物留给我？！！”

“我想把她培养成精英难道还有错了？！”叔父的耐性也在叔母的歇斯底里之下逐渐消失。“她学得快，我当然开心！难道导致她异样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么？！先不说动不动就喜欢拿关禁闭来发泄自己情绪的人是你，她现在这种病态的心理不也跟你这些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

“你、你是不懂，我一个人在家有多幸苦！”叔母的语气中多了一丝颤抖。“先不说每次回家我都要面对她那张脸……现在就连我打她骂她，她都没有反应！”

“哟，用你们中国话来说，不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么？”叔父冷哼一声。“要我说，根本就是你们武林世家传下来的东西有问题，否则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不正常了？”

诸如此类的争吵理由还有很多很多，但江崎曦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先不说近几年叔父母的关系就有些僵硬，再加上家庭中面临的诸多问题，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归根在了她身上。

当她因所学的东西而在外人面前耀眼争光，让叔父母扬眉吐气时，她就是所有人眼中的优秀精英，而叔父母则是抢着说这是自己的功劳；相反，当她因所学的东西在外带出一连串的蝴蝶效应时，叔父母就会觉得这是抬不起颜面的事情，继而相互推卸责任。

江崎曦不明白的是，这种互相埋怨的方法，明明无法从根解决问题，那么为何从事精英教育的叔父叔母，会忽视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现在她所理解的是，如果她做到了别人期望之外的事情，那么她就是优秀的；如果她做了别人不认可的事情，就算再怎么优秀，都是徒劳无功的。

“但是，所谓「别人期望的样子」，不过是由一大群乌合之众决定的吧？”对楼上的争吵仿佛恍若未闻，此刻的江崎曦正拿着手电筒，照耀在她手上捧着的那本《乌合之众》上。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毕竟数量即是正义嘛……再加上所有人其实都是主观的事实，就算我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也没有关系吧？”

——是的，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不赞同的人无视掉就好了。想到这一点，豁然开朗之意就如流星一般划过江崎曦的脑海，令她不由得扬起一丝微笑来。

「群众没有真正渴求过真理，面对那些不合口味的证据，他们会充耳不闻…凡是能向他们提供幻觉的，都可以很容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凡是让他们幻灭的，都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不得不承认，江崎曦目前最喜欢的书本就是这本讲述社会心理研究的《乌合之众》。这本书就仿佛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告诉了她人们所有匪夷所思的行为基本都起源于群聚状态下的心理状况，道德，以及行为特征，解释了何为「盲目」，「冲动」，「狂热」，与「轻信」等特点。最重要的是，就连为何别人一直孤立她的缘由，都清清楚楚的记录其中。

值得一提的是，在她初读这本书时，也曾经对心理学的分支学科，犯罪心理学而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运用心理学理论、方法，研究与犯罪有关的心理活动及其客观规律的科学，即从心理活动方面，探索犯罪原因的学科。那时的她简直对周围人孤立她的缘由好奇到了极点，甚至一度对自己的行为也有所恐惧。但不巧的是，那日叔父出于某些原因，严词拒绝了她提出的这个观念，狠狠批评她的同时也将她刚刚萌生的梦想扼杀在了摇篮内。也正因如此，在确信自己不喜欢叔父母后，她就对他们分外冷淡。

“唔，但是，这里面的「科学」，似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呢。”独自一人躺在铁笼中的江崎曦不禁开始胡思乱想。但就在她异想天开之际，地下室最深处的通风口忽然传来“咔嚓”一声，似乎有人闯进了屋内。

江崎曦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是谁？莫非是佐藤老师的家属前来报复？她警惕的回过头来，看向通风口的眼神简直阴森得可怕。

但事实是，江崎曦多心了。下一秒，凌乱的脚步声蓦然从通风口内传来，随后是小女孩稚嫩的交谈声：

“真是的，都怪小惠啦，说什么要来江崎那个怪女家探险……害得我鞋子都脏啦！”

“但是，小结衣难道不好奇吗？班里有一个怪女已经很离奇了，那培养怪女的环境，那不得更加怪诞诡异啊？”

“……”听到这里，江崎曦方才放下心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学校带头孤立她的那群人中的其中之一，清水结衣与铃兰惠。听她们的意思，应当是想来此处探险罢了。

但她们看到江崎曦被关在铁笼中的情景后会作何感想？是到处跟全班添油加醋的说这件事情，继续嘲笑她，还是就此谅解她？江崎曦不禁有些好奇，便回头看向二人。这么一回头，她们三人登时六眼相对，对方更是诧异得不行。

“哈哈，我就说嘛，怪女的家庭当然要更加怪诞百倍才是。”意料之中的，铃兰惠露出一个含带嘲讽的笑容，用一种阴沉的语气说道。

而清水结衣则是略有兴奋道：“呐呐，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情传播出去，别人应该就更不愿意跟她打交道了吧？”

她们说着，已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机。铃兰惠更是笑得灿烂，一边录视频，一边道：“没错，不愧是小结衣！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将她糟糕的家庭情况上传到社交媒体，让老师们来看看问题家长带出来的问题学生……”

清水结衣闻言，先是双手撑腮，思忖半晌后道：“对了，小惠你也看出来了吧？怪女其实跟狛枝同学关系最好耶……”

“对啊！我可真想看怪女被最信任的人背弃后的表情呢！”铃兰惠的笑容更灿烂了。

江崎曦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像这样沉默下去了。二人的笑容愈发肆无忌惮，仿佛已经预见了之后的发展。但冷不防的，江崎曦却开口道：“铃兰同学跟清水同学的计划，还真是无聊呢。”

“什么？！”她二人果真被激怒了，双双靠近铁笼，怒不可遏的反问道。

“我说，你们两个人的计划，还真是无聊到，让人发笑啊。”江崎曦抬起头来，直直凝视着二人，神情更是阴沉得可怕。“所以说，我对你们孤立我的计划完全没有兴趣啊。真是的，明明只要安安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就好了，为什么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呢？”

“你！”清水结衣双眉拧得似乎要打结。

“我都已经忍耐了那么久了，为什么清水同学跟铃兰同学就不能再忍耐一下呢？”江崎曦低下头来，光线昏暗的地下室更叫人看不出她的表情。刹那间，她忽然用力扣住她二人的手腕，低低道：“如果清水同学跟铃兰同学不提凪斗哥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现在，江崎曦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决计不能让这两人活着离开叔父叔母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