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二）

宋宁洗完换好衣服，发现果然大好多，一件白T恤一条灰色休闲裤，宋宁走起路来感觉到处都在扇风。看到陶然准备的零食饮料，心中不免又赞叹一声贴心。然后就窝在沙发上撕了一包薯片吃起来等陶然。

陶然洗好之后，看到正在啃薯片的宋宁。说来也好笑，宋宁很喜欢把一片薯片用门牙咬成一节一节的往嘴里送，她的头可能因为好吃上下一点一点的，所以在陶然眼里，此时的宋宁看起来就像是只小兔子。陶然笑了笑，走过去坐在宋宁身边，顺手就把胳膊往宋宁身后的沙发背上一搭，好像把宋宁搂在了怀里。

“小宁，给你妈妈发个消息说今晚不回去了吧，就住我这儿。”她的手在摆弄宋宁的头发，因为宋宁的头发短，还碰到了宋宁的耳朵。

宋宁唰一下脸红了，刚刚在外面骂人的那个又不是她了，现在乖顺得简直像只真的兔子。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小宁，但凡我还想见你下一面我也不会傻到今晚就对你下手。今晚你睡我房间，我睡沙发。”

“哎不用！你不用睡沙发，我相信你······”

“哈哈哈哈哈哈，可我不相信我自己。没事，你听我的，再说了，我家沙发难道不舒服吗？”

宋宁就给周婷发了消息说住在陶然家，周婷就回复了好的。

然后两个人又聊了会儿天，陶然把小雨童的事情跟宋宁详细讲了讲，两个人也吃了些东西。

“要关灯吗？”陶然问。

“关吧，我不怕黑。”宋宁答。

然后两个人就调节好屏幕的亮度，一起窝在沙发里看起了《路边野餐》。

说起来，两个人虽然平时相谈甚欢，但是非常默契地，看电影的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吃东西，除了偶尔喝点饮料，任何噪音都没有发出。宋宁一直觉得安静是对电影最基本的尊重，只有沉静下来才能进入电影，捕捉更多的细节，获得更丰富的感受。陶然也一样。

两个小时的电影，看到后半段，宋宁把头靠在陶然的肩膀上，后来又趴在陶然的腿上，反正对于陶然，她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陶然，我觉得看《路边野餐》，就像在读一首诗。当我看到第一个画面的那一刻开始，就进入了一种缓慢的生活节奏里。电影里的演员就是普通人的长相，没有完美的脸蛋，没有完美的身材，甚至皮肤黝黑、衣着土里土气，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它每一寸画面里流露出来的美。那种美是像缓缓流淌的溪流一样、像氤氲开来的潮湿空气一样，裹挟着某些柔软而细腻的、甚至无法言明的情绪。你觉得呢陶然？”

“毕赣导演曾经有过一个演讲，提到了苏联导演安德烈·塔科夫斯基的电影美学，塔科夫斯基在他的著作《雕刻时光》中讲到，电影，应该像诗歌。电影是雕刻时光的艺术。让我感触最深的，是这部电影对于时间轮廓的呈现，做得非常好。

电影当中运用了大量镜头去拍摄人物在不同地点之间周转的路途，这些本应该为核心事件让步的串场，作为时间的见证被保留了下来。因为毕赣导演明白，人们在故事中时是看不到时间的，在等待故事发生的过程中，才看到了时间。

塔可夫斯基说过，如果忽略了相遇之前的心理准备，那么相遇就是苍白的。”

“说到时间，陶然，我高中的时候假期里学过一些影视编导的知识，当时是为了应付自主招生来着。我注意到，这部电影当中有一个长达四十多分钟的长镜头，是电影里主人公去荡麦的那一段。我现在回味起来，觉得那是一段充满奇幻色彩的时光，那么真实，又像是一个潮湿的梦。在这里，时间被展现得淋漓尽致，陈升遇到了还活着的亡妻，遇到了长大之后的卫卫，最终离开，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线性生活中去。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了。”

“嗯嗯，我也觉得荡麦那里的时间处理非常好，荡麦好像就是一个串联起过往和未来的全息世界，是宇宙的第四维，是‘时间’本身，而且感觉电影里一直在强调的‘野人’就是记录一切的镜头。”

“电影中的人物都是用方言在交流，读诗的时候也是，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能接受方言读诗，觉得听起来总哪里感觉怪怪的，但是从第三首诗开始，就突然像和这样的诗连通了一样，觉得方言读出来也好好听，也可以让我理解到诗的意境。陶然你最喜欢的是电影里的哪首诗？”

“那个，‘一定有人离开了会回来/腾空的竹篮装满爱/一定有某种破碎像泥土/某个谷底像手一样摊开。’你呢宋宁？”

“我喜欢那首，‘白醋 春梦 野柚子/把回忆揣进手掌的血管里/手电的光透过掌面/仿佛看看间谍入云端的海豚。’”

“嗯嗯，小宁，这首也好。然后电影当中很多富有年代感的场景也非常打动我，像总是潮湿的、长着绿色苔藓的泥路，款式很老旧的、需要一下一下用力蹬才能发动的摩托车，这些都是会出现在我记忆里的事物，如今在电影里被诗意地排列着，让我的记忆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潮气。”

“陶然，我觉得，这些真实的、天然的美是最最纯粹的。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说，电影里的人生活条件并不好，但是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姿态的方式生存，让生活这个整体就像一场梦、一首诗一样。我就会想，我现在费心巴力地终日为钱发愁，好像才正是把生命的美感赶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慢下来什么都不为地做一件事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我第一次看纯文艺片，我是被你跟我说的诗吸引过来的，刚打开的前十几分钟，说实话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看下去，一心就想着赶紧出来几句诗，但是当我听到期盼中的第一首诗，我就开始进入这部电影了，我不想离开了。这便是电影艺术的穿透力吧，我被直接击中，我被它带入了一个世界中。陶然，下次我们再在一起看这种电影吧。”

“不止下次哦小宁，我们以后都可以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