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

　　倏忽，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滴掉落，迸溅四射的瞬间同时发出细密的声响。史岚枒抬起一只手靠在墙上，将头枕上去。手肘遮盖住了眼睛，也掩盖住了悲伤。

　　徐川的视角不能看到她的脸，只看到了微微弯曲的脊背和一只摊开在墙上的手掌，指关节屈曲，指尖发白。不久他听到了哭腔，难以抑制住的那种。当史岚枒从他身旁经过时，两人错开的刹那，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凶狠以外的情绪，那种情绪似乎叫作委屈。

　　山中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彼此间并不熟悉。为消除陌生感，尽快增进彼此间的感情，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将俗语“不打不相识”付诸于实践。

　　话糙理不糙，效果显著，沿袭至今，成了众弟子私底下公认的“欢迎仪式”。此仪式也适用于庆贺弟子进新阶，一般情况下都以制服新人作结。对他们而言，史岚枒毫无疑问是新生，自是免不了一通热烈洗礼。而阶级愈往上，迎接新面孔的时间间隔越长。老生积攒多年的热情终于得以宣泄，情绪盖过理智，难免有些把握不好分寸。

　　“她们绝没有排挤欺压的意思，恳请见谅。”徐川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简单作了一番解释。

　　耳边男声回荡，嗓音富有磁性。

　　原本远离故土奔波在外是为大义，本不该在这种小事情上浪费时间。然而，唤灵失败造成的沮丧羞愤，郁结于心，难以释怀在前，后又经此一遭，才猛然发觉孑然一身，孤立无援，思念家乡之情愈发清晰。尔后，又觉愧对家乡，倍感自责，诸如种种情绪纠缠汇聚胸中，难以消解，最终崩溃决堤。

　　发泄过后，心情平复大半。

　　抬手随性用衣袖狠搓一下面庞，转过身来。眼前男子一身红衣，极为醒目，资貌伟岸。

　　男子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古铜与赤红的碰撞本该最能渲染彰显出本能欲望与邪魅诱惑，但是在他身上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严肃威凛，沉稳贵气。

　　雨朦胧了视线，柔化了男子冷峻的面庞棱角。虽然男子的一番解释并没有正中靶心，但终究是份好意，顿时对他颇有好感。

　　初次正面相对，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无言对视几秒，女子微微低下了头，放松了肩膀。见状，徐川正要上前自报姓名，忽见女子着魔般从他身旁经过，向前奔去。

　　心情平静下来的史岚枒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抬头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几棵树，叶子已经密到可以把鸣禽隐藏其中。枝叶间悬垂着一些狭长的花序，拥挤的花朵从上往下顺序开放，紫色渐次沉淀于花尖，好似一串串硕大的葡萄。

　　香气就是那花散发出来的。

　　史岚枒黯淡的双眼瞬间变得明亮。奔至树下，细细观摩。那花瓣薄如蝉翼，状似蝶形。微风细雨，花朵轻轻攒动，好似一只只飞舞的紫蝶，飞入她的心尖，撩动她那根紧绷的心弦……

　　心中防备一松懈，各种情感思绪在脑中交织翻滚，止不住地往外涌出。她忍不住问道：“此花何名？山下疆土未曾见过。”视线未曾从花上移开。

　　“此花名为紫藤萝，由嘉禾国使者上贡而来，原唤作‘风灵花’，本国疆土气候不易生养，倒是在山中可以栽培几株。长势还算可观。”

　　徐川走到她身旁与她并排站着。

　　情到深处，史岚枒注视着紫藤萝，不由自主地轻语低吟。那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言，搭配上极具魅惑力的中性音色，宛如天籁。

　　徐川没有去追问她说了什么，对方眼神真挚虔诚，这似乎是某种祷告，承诺抑或是思念。

　　他怔怔地看着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从下巴尖滴落到地面上。眼眶还泛着醺红，下眼睑蓄着透明晶莹的液体，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哭。

　　微风抚来，吹落花瓣，美人浴花雨。眼前景致格外眼熟，让他想起了一段往事，那是刻进骨子里的美好记忆。

　　他靠近美人身侧，抬手抚上她的发梢，择出一片花瓣。花瓣汁液饱满，手感细腻。料想眼前女子那白里透红的瓷肌亦是这般触感。

　　男子动作亲昵，她不曾躲闪，四目相接，也不曾移开目光。坦坦荡荡。

　　猫一样的眼睛如一汪清澈泉水，眉宇间英气丝毫不比男儿逊色。她与以往见过的女子不同，是如此独特。细看之下，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其妙地让他心生异样，一如在皓月阁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状。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异样让他感到不适，感到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