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早

　　黎明前夕，漉雪山半山腰处，两个身穿裋褐的人穿梭在密林间，朝着山巅的方向行进。

　　昨夜春雨慷慨滋润大地万物，故而此时林间的空气湿度极大。吸入的空气是清凉沁脾的，呼出的气体是温热的。周遭的环境因素再加上由于长时间爬行陡峭的山路，皮肤上沁出一层细汗，极易让人产生湿漉粘腻的不适感。

　　夜色之浓，莫过于黎明前的黑暗。当空月影稀薄难辨，两人唯有凭借周身栖息于树干、流连于花草间的精灵和萤火虫身上散发出的微光，才能勉强将前路看清。

　　一路上茂密丛生的花草，欣欣向荣，未曾见到一丝践踏的痕迹。直到此刻他们的到来，这也暗示着他们是此时脚下这条道路的开拓者。

　　“哎呀！”伴随一声清脆的树枝折断的声音，伍小棠又摔了个狗啃屎。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摔倒了。

　　农户出身的伍小棠自儿时起就经常随父亲出没山间沟壑，时日久远，走起山路来十分得心应手。然而，他没有走过夜路，而且还是未曾有人踏足的陌生夜路。所以，尽管全神贯注地留心脚下，他还是被隐没在黑暗中的各种障碍物绊倒了。

　　数次下来，颇有怨言，却碍于情面，选择隐忍不发。

　　看着走在前头开路的史岚枒那忙碌的背影，脑中积累的怨恨与困惑混杂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了神，脚下不察，被横陈地面的树根绊倒。

　　这次，他不再保持沉默。他皱着眉头吐掉嘴里的泥巴，用手背粗暴地擦着嘴角，不满地嘀咕道：“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偏要从这阴阳诡道上山，真是不可理喻。”

　　音量不大。但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足以让走在他前头的人听到。

　　“你可以选择放弃，现在就可以离开。”史岚枒闻言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他说道。

　　一说完，也不在意他作何反应，回身继续在黑暗中有条不紊地摸索前行。

　　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借着微光，伍小棠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眼睛。

　　许是被那坚定目光散发出来的力量所折服，往后的路途中，即使仍会受伤，伍小棠也不再抱怨分毫。

　　说来奇怪，明明是初来乍到，史岚枒却显得十分从容不迫。一路上没有披荆斩棘，她只凭一根木杖和脚下摸索的功夫，竟然能够不用中途徘徊折返，步步逼近目的地。除去他自己跌跤的不愉快经历，一路上还算顺畅。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束束金灿灿的柔和光线穿过树叶间隙到达地面。视野愈发明朗，史岚枒也加快了步伐。那轻车驾熟的架势令伍小棠叹服，心中更加疑惑不解。

　　与此同时，漉雪山巅，翊武院。徐川于卯时初准时醒来，迅速地整理好衣冠，径直出门去。

　　他脚下几次起落，便轻松驰出五十里，攀至更高处。纵身一跃，半蹲于一块矗立的岩石上，聚精会神地俯瞰周边。

　　空气温润，入目皆是一片墨绿，太阳自对面的地平线上升起，光线所及之处，宛若披上一层金黄色的轻纱，朦胧温暖，蕴含新生意味。茂密的树冠有些遮挡视线，东边山脚下，隐约可见沐阳国的一角领地。因着距离的遥远，恢宏大气的建筑在此时看来不过一方平凡寸土。

　　视线稍微回收，可见山中水榭楼阁，巧妙地依山筑起，嵌于群石茂林间。又有缥缈白雾弥漫其间，人造物什与山岭石壁巧妙融合，俨然天成。同时也让人不易察其山中全貌。

　　万物静默地潜移发展，偶有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打破幽谷的寂静。

　　偏转视角，绮丽天幕上嵌着几块云，浓度纯厚，予人似远似近的错觉。

　　继续绕山而行。此时正值谷雨，雨水充沛而及时。既是谷类作物茁壮成长的时节，亦是百花争奇斗艳的高峰期。随处可见绚丽花海，信手拈来便是一朵奇花，赏心悦目。

　　待他照例环山巡视一圈，半个时辰已过去。

　　来到玉饴堂前。此时，堂内只数名弟子零星散坐着正在用餐。落座，徐川悠哉悠哉地进食。不多时，大部分山中弟子也开始陆续起早，堂内逐渐人流涌动，充满生气。

　　膳毕，漫不经心地走在就近的青石板小径上。行至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驻足观望。

　　绿草如茵，大片的坪地上有几簇无名小花，带露盛放，美艳之余多了几分惺忪可爱。不远处是成片的针叶天蓝绣球。此处树木分布较为疏朗，树身多低矮，普遍不过十五尺。

　　与随性修行问道不同，山中统一要求弟子上午修学研道，午后余下光阴个人方可自由支配。以七日为一周期，六习一休。周而复始，风雨无阻。

　　在每个要求授学的日子里，长老们一般都会在辰时末开始传道授业，午时结束。因其内容承前启后，解惑明慧，谓之“醒晨”。

　　眼下距离醒晨还有一大段闲暇时光。左右无事，徐川拣了一处较为干燥的草地皮，躺倒，翘起二郎腿，静静地仰面望天。双眼倒映出清澈的霁日青天。片刻，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