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天无法向工作人员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打把伞进入海洋馆。
尽管他再三强调自己的精神真的没什么毛病……
是看着不像有精神病的人,整整齐齐一小伙子,模样也周正。那为什么就非要打着伞进去呢?
你要说你有什么心理上难以克服的问题也就算了,那至少也在排队的时候把伞收一收啊。
检票口的小姐妹也好无奈。
“那您能暂时的先收一下吗?前面的地方比较狭窄,这样很容易戳伤别人的。”
易天被半道拦截,身后还堵着不少伸着头跃跃欲试的小朋友,旁边还有个看着他笑的无奈的易年。无数道目光冲着人群中心的他而来,探究和观望的,等着看热闹和举着手机想捕捉镜头的……
他沉默地和面前的人对视了一眼,将对方手中的两张票又拿了回来:
“对不起,麻烦您了……”
那又能怎么办呢?厚着脸皮继续妨碍别人吗。
挤出检票队伍的时候听见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传来的一句奚落,他也只当自己听力不太过关,并且希望易年也眼瞎耳聋了,一只手仍然在身旁空气中虚虚的抬着。
其实不止一次了。这样的状况。
买不买两张票都一样,除了能在他这里单方面的宣布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人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用处。
易年能在伞下陪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路,却不能同他一起把这张票上的任何一个项目打上印章。
哪怕一个都不行。
两人就跟来动物园一样参观了一圈……
看着小孩明显泄气了,蹲在伞下像一朵绿色的蘑菇,手指头在地面上划来划去半天也没说话。
易年蹲在他旁边心里也有些后悔。
早上易天回来的时候被那只混猫一闹瞧着闷闷的不高兴,他正好看见电视上乱七八糟的旅游广告就提了一嘴。易天当时跟没听见似的自己钻进了卧室,也没理他。谁知道再过一会儿跑出来就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要出门了。
易年被小孩的雷厉风行吓了一跳,转脸问他要去哪儿,他又茫然的不知道。
结果最后地点也是小兔崽子自个儿定的,缩在沙发角研究了好一阵子跑过来把手机捧到他鼻子下面,眼睛亮亮地看他:
“我们去这里吗?”
身为爹妈的易年连看都没看就点头,点完头看他乐颠颠去收拾自己的小包一时走神也就把自己好像参与不进去这事儿给忘了。
在路上的时候满脑子又都是发疯的猫,也没大能反应过来……
他叹了口气,正想去薅人脑袋顺顺毛,不想这么一眼过去却看见易天已经从方才的自闭划灰状态发展到了在地上扣一坨不知道谁掉的口香糖!
好在没用手……
用的是又不知道打哪儿摸过来一支串烧烤的小竹签……
易年警觉地朝四周瞅了瞅,果不其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关东煮的摊子。
他低下头盯着那只捏着竹签抠得很起劲儿的手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拍了上去。
小孩挨了一下委委屈屈的抬头去看他,眼角眉梢都挂着失落和懊丧。
“等一下人少了我们再过去。”
易年心里不忍,没什么诚意的安慰道,“人少了就不大会妨碍到别人。”
“那里进门是一条玻璃栈道,宽窄也就能容一个人,是不大方便。要是再不成我同你去鬼屋……过山车不行。你抱着也不行……你先把那玩意儿丢掉!”
这会儿易天倒乖了,从善如流的将手里脏兮兮的竹签一丢就去牵他小拇指,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撇开:
“去洗手。”
他这半晌没吃东西又在各个检票口站了又站,现在着实不大想动。
“洗了手买东西吃。”
易年心如明镜一针见血,伸出手揉乱他头发:
“快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伞下一片绿色光影中的人顶了一头被揉成乱糟糟的头发仰脸冲他笑。
这座游乐场自建起客流量就在以日三千的人数往上涨。这些天来一场接一场雨憋坏了不少人,好不容易凑上今天,不少人本着收假收心要待上一整天。
他们蹲着的树下不远处就是过山车入口,呼啸的风声与尖叫一起从远到近兜头扑了一脸。空气中扬起甜腻的棉花糖味。
人来人往中两人面对面蹲着,彼此都看上去笑的很开心。
远处模模糊糊传来卖小金鱼和水母的声音。
易天看着好多好多气球从视野尽头慢慢移动而来。
“去吧。”
他松开抓住易年的那根手指站起来,将伞搁在了地上捏着手里的两张票往厕所那边走,没走两步被人喊了回来。
易年一指地上的伞:
“带上,放这儿该丢了。”
小孩没动,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着看他。
“今天没有太阳,不会被晒没的。”
是不会被晒没的,我又不傻。
易天还是没动,固执的瞅着他。
“听话……”
眼见他又犯起拗,易年也没办法,温言软语的跟他解释:
“要有人顺手牵羊拿走了,那一会儿可怎么办呢?”
这话勉强合意,易天磨磨蹭蹭的捱过来把伞拿走。
走时还不忘认认真真观察一番他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好像自个儿不在下一秒就会蹦出个斩妖除魔的道士将他收了似的……
那要真的有,这把伞也阻止不了什么啊。
易年很不理解自己聪明伶俐好弟弟的神奇脑回路。
好弟弟现在已经一步三回头的挪远了,背影看起来细挑的像根麻杆儿。
走时这么磨叽,一会儿回来又得泼风般的冲。一来一去时间也差不多,还不如麻利点儿早去早回呢。
易年下意识躲开朝他直直冲过来跟枚炮弹似的小孩,心里如是想。
说来也奇怪,就等易天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往他身上撞的已经不下十来人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穿。
毕竟人家又碰不着他。
易年一开始怕小孩万一正好看见心里不舒服还想着躲一下,后来三躲四不躲的被一辆小车横穿过去之后他也懒得动了,就这么松松垮垮的一站,发呆似的看着眼前过来过去的人。
而洗个手的易天却是过了五六分钟都没回来。
易年往那边张望,余光一瞥却瞅见了从另一边出来肩并肩的两个人。
这两人眼熟的很,一个大大咧咧大裤衩加拖鞋,一个从头到脚裹着长袖长裤,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正不知道在争什么东西,唾沫星子差点没糊对方一脸。
他的眼神从这两位身上移开,去看易天方才走了的方向。
迎面走来的人很多,只是还是没有他……
那边两个显然已经开始动手了,互相扒拉着推搡着,你扯我领子我揪你兜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勾当。
易年盯了那个大裤衩一会儿垂下眼继续等。
一片叶子从头顶飘下来忽略了他看起来仿佛存在的身体落在地面。
他低着头看着它。
冷是不会冷的,热也不会觉得热,阳光从亿万光年之外照不到他身上,月亮下也不会有他的影子。
潮来浪去,风霜雨雪,眼前明灭的天与此刻嘈杂的声音从那个夏天后再与他无关。
一道冰冷的目光穿过攒动人头朝他直射而来。
易年抬起头看向目光尽头,大裤衩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身后那位长袖小哥还忙着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他隔着人群静静地与那人对视,直到对方的同伴过来牵住那只同样色泽温润的手……
就连这一秒眼前的张袂成阴也与他无关。
从始至终,与他有关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而那个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