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周】长白山上共白首（上）

雪染为霜，也算人间共白头

……

温客行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幽冥。不过，他撑着沉重不适的身体从床板上坐起时，环顾一周这熟悉的房间陈设，倒是诧异了起来。

温客行（心声）怎么着，这幽冥地府也造人眷念陈旧的梦？

温客行“原来我最眷念之处，果真是四季山庄。只是不知阿湘那丫头，有没有在这里。”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来人穿着浅蓝色的外袍，素白的衬裙下是被云锦靴包裹的小腿，被束带系的紧紧的腰肢盈盈一握，身形是消瘦了一点却平添几分柔弱美人的卓越风姿。

这份被衣服遮盖也难掩的风骨，除了他的阿絮还能有谁呢？

温客行大恸，情急之下尽也不顾还隐隐作痛的丹田从床上爬了起来，踉跄着就要跌跌撞撞的向他的阿絮跑去。

温客行“阿絮，你……你怎会……”

周子舒忙把手上的药碗放在桌上，立刻小跑两步扶住了起力太猛软倒在塌角的温客行。他把一见到他过来就死死掐住自己胳膊的人勉力拉扯到床上，看着满头白发的老温眼里满是心疼，

周子舒“我怎么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倒是你胆子挺大，还学会骗我了？”

温客行“阿絮，你胡说，若你没事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你傻乎乎的自刎了？黄泉路上，你跟我争这先后做什么？你该活着的，不然我怎么心安？”

温客行把周子舒的袖子抓的都皱了起来，他散着一头乱发红着眼睛声音凄厉，心里既惶恐不安又沉痛不已，他看着眉眼带笑的阿絮一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自己没有资格责怪也没有权利劝阻。

温客行（心声）这个时候，你和我做什么阴间鸳鸯呢？

周子舒“你也知道心安？老温，我问你，你拿你的生死渡我，可曾想过我睁眼看着你悄无声息的倒下时，我的心情？我死是无可奈何，是命运作弄，可你瞒着我替我赴死，那我活和死又有何意？那才是老天最大的玩弄！”

周子舒本不想对温客行说重话的，可他只要一想起自己满心欢喜的睁开眼睛，老温一头黑发骤然变白浑身无力的软倒在自己面前，像片凋零的枯枝败叶一样了无生机的落在地上时，他就止不住心里的恐慌，就压不住自己的音量。

周子舒“若你也这般死了，那我这辈子便真成了个笑话”

周子舒（心声）人人都因我而死，为我而死，那我又凭什么苟延残喘的活着呢？我被孤零零留下那么多次，不想再来一次

温客行“可阿絮……你若死了，我孤翼只影向谁去啊…阿絮你是我的光，我的知己，我的爱人，你若走了这凡世间便留我一人独酌饮醉，又有什么意思。”

温客行只要一想到自己若是没有被叶前辈弄醒，他的阿絮就会孤零零的死在雪山里，就心痛不已。

温客行（心声）我的阿絮，应该潇洒自在的游览山河美景，醉了就宿在桃花林里，酣睡过后饮口美酒佳酿，便继续不问前程的上路。

温客行（心声）我的阿絮，生来自由，便该一生无忧。

温客行“对不起，阿絮。”

可温客行也知道，他做了一个多么自私自利的决定，他让他的阿絮去面对人间至痛，去接受爱人替死的残酷消息。他终究做了一个胆小鬼，终究不敢去见这夜间的魑魅魍魉，终究怕了面对。

温客行“对不起，师兄……我怕”

温客行（心声）我怕这世间美梦竹篮一场空，我怕从此以后无人对酒空。我怕听不见你温柔情深的唤我一句老温，我怕转身碰不到你伸向我的手心

温客行（心声）我怕这人间只剩我，孤苦无依。

温客行（心声）而我终究放任自私，选择了逃避。

周子舒“……老温。”

周子舒拂去温客行颓然落下的眼泪，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又能怪的了温客行什么呢？怪他不被蒙骗，怪他慨然赴死？怪他放弃一切将生死度之度外，只为救下他这病弱残躯？哪有这样的道理，别人为你付出了性命，你还要怪他不合时宜。

周子舒“若要道歉，我也该是对你不起。”

周子舒（心声）我们之间弄到那副田地，也只能怪造化弄人。若是欺瞒有罪，我也犯的不清。我瞒你命不久矣，我骗你良方有救；我瞒你沉珂难愈，我骗你去去就回……我们也算互相欺骗，那就只好一笔勾销。

周子舒（心声）谁让我是你师兄呢？

温客行“折腾一圈，倒是好笑。我们终究幽冥相会，我原本想着去奈何桥上探个路，等你几多岁月共投胎。”

周子舒“那可真是可惜，未能遂你愿了。”

温客行“是啊，没想到我第一个见着的还是阿絮你。”

周子舒“傻子，还没明白？伤可疼，人可真。”

温客行闻言瞪大了双眼，握着周子舒的手都微微颤抖。他似乎是想勾起抹恣意的笑来，偏又想着万分之一的犹疑而压下嘴角。

温客行“阿絮，你的意思可是……”

周子舒“是是是，我的温大善人，你好人有好报，没死成。还真是祸害遗千年，阴魂不散。”

周子舒好笑的给了温客行一下肘击，力道不大只做玩笑。扯着嘴角笑开眉眼低垂看着半靠着自己“柔柔弱弱”的人倾注了半生温柔，视线不着痕迹的移到温客行垂落的白发上去，有平添了九分心疼和一分庆幸。年岁不过未满而立之年，偏偏双鬓已成霜。

温客行“那小白脸骗我？咳咳，果然是个嘴里没边的老骗子......”

温客行抓着周子舒的手臂试图坐直身子，偏生一动丹田里枯竭而隐痛的经脉不让他得逞。他第一时间喜出望外的笑了，却在看到阿絮眼睛里藏不住的心疼时收敛了张狂的笑，他哪舍得亲眼看着阿絮难过，所以故作埋怨的样子嗔道。

周子舒“你啊。叶前辈所说的一命换一命是真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他自己潜心研究将这致命的副作用改善，真变成了一逆天改命的法子罢了。而且，叶前辈为了我们，将毕生武功毁之一旦，心甘情愿的做了个短命鬼，想必是他当年太遗憾了吧。”

周子舒回想起自己抱着温客行软倒的身体满心绝望的从武库走出的时候，叶白衣就那么翩然伫立在门口。他一把握住温客行无力垂落的手把着脉，并不意外这傻小子果真愿意为周子舒付出性命，温客行被他告知要以换命的法子才能救周子舒时，与当年长青毅然决然的样子别无一二。他便知道，这世间的人事都是一场轮回。

果真是难寻少年时，总有少年来。

他当年没救下长青，现在必竭尽所能救下温客行。他活的够久了，长青也等的够久了，而秦怀章的徒弟可不能成为下一个叶白衣。

温客行“那老畜生...叶前辈，算了，待我伤好去他坟前与他醉个三天三夜。”

哪里不感谢啊，若不是叶白衣，他怕是真的此生与阿絮再也不见。

当时置气也有，确实觉得别无他法也有，他就那么狠心的让他的宝贝阿絮留下来承担了一切苦楚，若再来一次，他怕是就不一定舍得了。

温客行用指尖描摹着周子舒的眉眼，阿絮最好看的就是这双浓墨重彩的眼睛，比之他精美绝伦的蝴蝶骨不为多让。

温客行（心声）阿絮这双眼，或嗔或怒或喜或悲全在眼波流转间澄澈呈现，若对视一眼，必将沉沦在这双波光潋滟的秋水剪眸中，不愿苏醒。

他现在哪怕是看着阿絮眼中有一丝心疼难过都觉得罪过难受，那还敢想象在周子舒亲眼见着他“死去”时该是多么铺天盖地的悲痛绝望。哪有还舍得让这双眼睛落下珍珠玉泪染上阴霾，这等痛苦怎么舍得让阿絮单单承受。

温客行“阿絮，你是不是拿药来了？我想早点养好伤，成岭最近可没人指点了。”

周子舒“好。”

周子舒笑着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