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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又梦到了那个男孩

海底与森林

水中没有涟漪,我再说坠落,黑发像浓密的水草,张牙舞爪的漂在水中,有人沉在水底,气泡从我嘴边溢出,我的大脑无法思考,就像一块碎石不断的下沉,在水底,有个人脸朝上的浮着,他穿的奶白色的上衣,那细小的气泡从他嘴边溢出,耳边有个声音在催促我抓住他,一点点,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能碰到他了,就在这时,少年睁开了眼睛

夏鹿鹿顾藤!

我的手碰到了他的衣衫,但他不断下沉,嘴边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我

夏鹿鹿顾藤!

我迫切的想抓住它,大量的水进入我的口鼻

夏鹿鹿顾藤!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在马桶边干呕了好久,噩梦取走了我的全部力气,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有种情绪在体内横冲直撞,浑身都在颤抖

夏妈鹿鹿,鹿鹿

门外响起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咔哒——

夏妈鹿鹿,鹿鹿你怎么样

我努力地想要对她挤出一丝微笑,可这个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妈妈急忙打开我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药,又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扶着我,让我吃下一颗药丸。

夏妈鹿鹿,又做噩梦了嘛

我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息心里翻涌不息的情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妈妈一直拥着我,她仿佛在抚慰一个婴儿一般,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那种窒息感终于消失了,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夏鹿鹿对不起,妈妈,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妈妈,你回去睡觉吧。

夏妈没事,妈妈陪着你,妈妈在这儿,你不要害怕

妈妈笑得很温暖,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就好像我是碰也不能碰的瓷娃娃一样。

夏鹿鹿我真的没事儿了。妈妈,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夏鹿鹿我洗个澡也睡觉了

夏妈可是……

夏鹿鹿相信我,妈妈

夏妈嗯,那你洗完澡就早点睡觉,要是还觉得害怕,就喊我

夏鹿鹿嗯,好

妈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见,四周又恢复了安静。我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作用,之前在我脑海中横冲直撞的小怪兽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我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望出去。满天星星闪耀,我仰着头看着它们。人们总说,逝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么,顾藤,你会变成哪一颗呢?

夏鹿鹿你在那边,还好吗,我真的很想你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地呼出去,在心情重新变得忧郁之前,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宫旭的事。我记得,医生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夏鹿鹿,你要学会克制。他说得没错,克制,是我必须要学会的。这样我才能不让自己一直沉湎于顾藤离去的阴影中,这样我才能让自己不困死在无边的回忆里。我必须往前走,我有不得不往前走的理由。我拿着一套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拧开花洒的开关,温热的水花自头顶洒落。有一段时间,我害怕一切和水有关的东西,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洗澡。水从头顶落下,我就会心慌不已,那会让我想起那场噩梦,想起那种被水淹没、近乎窒息的恐惧。我讨厌那种感觉。到现在,只要碰到水,我仍然会觉得很讨厌。关掉开关,用干毛巾擦掉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睡衣,我重新回到了房间。现在才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早。我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有点兴奋。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徘徊,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睡着。我从柜子里翻出药瓶,刚刚妈妈给我吃了一粒药,我拧开瓶盖,决定再吃一粒。

翻开台历,7月28号这一天,被我用红色的水彩笔画了一个圈。我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一年了吗?我闭上眼睛,顾藤的脸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顾藤,原来,自你离开,已经快一年了。今天是24号,再过四天就是你的一周年忌日了呢!我将台历放在写字台上,抽出右手边的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眉目清润的温柔少年。他穿着潜水服,笑容温暖,乌黑的眼眸折射着太阳的光。我伸出手指,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擦过,那是一种完全没有温度的触感。当然是没有温度的啊,因为那只是一张照片而已。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双手撑住下巴,扭头看向窗外。窗外是桃树茂密的枝丫,熟透了的夏桃沉甸甸地坠在枝头。一切都是这样熟悉,一如去年,一如曾经逝去的每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盛夏再也没有顾藤了。不只是今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只要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夏妈拾雨,我进来了啊!

夏妈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吃午饭了,先吃点水果吧!下午还要去医院复查,你没忘记吧?

夏鹿鹿嗯,谢谢妈妈,我没有忘呢。

果盘上是一个切好的苹果。我拿起来吃了一口,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这个味道就像是一个不能触碰的按钮,“咔哒”一声按下去,与之关联的记忆,立刻就以一种汹涌的、势不可挡的气势涌上来。我捂住嘴,几乎不敢呼吸,心脏揪紧再揪紧,到了某一个极限之后,所有的情绪反而都消失不见了。蝉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日光越来越晃眼。在这一刹那,我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不是高考结束了的暑假,时光在耳边呼啦一下往回走了两年。

顾藤周末,一起去水族馆吧。

顾藤我正好有两张票

夏鹿鹿如果我可以的话……

顾藤一起去吧。

夏鹿鹿

那是我和顾藤的第一次校外会面。为了那次见面,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最美的笑容,寻找最好看的角度,打开衣柜翻出全部衣服,寻找最好看的那一件。我是那样烦恼,又是那样快乐,到最后我竟然穿了一身校服去见顾藤。当我见到同样穿着校服衬衫的顾藤时,所有的烦恼和忐忑,全都消失不见了。水族馆里光线幽暗,水里的灯光将整个水族馆晕染得如同幻想中的世界。

夏鹿鹿其实……我原本没打算穿校服的

顾藤嗯,我也是

我回头看他,他眸光深邃,一只只水母在他眼里游来游去——那是映在他眼中的影子。他也在看我。在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在看我。

夏鹿鹿嗯……

顾藤啊!婚纱

夏鹿鹿什么?

夏鹿鹿真的呢!

那是一只白色的水母,身上仿佛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纱衣,就如同新娘身上的婚纱一样。那天玩得真的特别尽兴。校外的宫旭和学校里的完全不一样。他看着水族馆里那些美丽的鱼类,眼睛像是在发光一样。他热爱与水有关的一切,那些生活在水中的精灵,他同样热爱。他很有耐心地和我说起那些鱼的名字、有什么特点之类。回去的路上,他特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用保鲜袋装着的大红苹果递给我。那小心翼翼又分外腼腆的样子,像是犹豫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做这件事。

顾藤给你,很好吃的。已经洗干净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大红苹果的味道,脆嫩的果肉甜里透着点酸,是我最爱的味道。彼时一直低头咬着苹果的我一路都在想,顾藤是不是同我喜欢他一样,也有一点喜欢我呢?还是他只是因为我说过想要学潜水,所以将我当成了有共同兴趣的朋友?毕竟我们在校内的时候,很少说话,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看他,他在看窗外的风景。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顾藤一起去了海边。巨大的落日挂在海面,将大海染成瑰丽的橙红色。我和他站在海边,安静地看着落日。我回头看他,他也恰好在看我。我对他说了许多许多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吵闹的小麻雀。他只是笑,只是听,然后温柔地对我说“我也是”。你也是吗?你也同我一样,为了这次会面辗转反侧,苦恼要穿什么衣服,练习见面时的表情和姿势甚至是呼吸的节奏,恨不得将心跳都反复练习吗?

……

可是,那些藏于时光缝隙里、课桌前、银杏叶中秘密穿行的时光,在慢慢变旧。窗外还是蝉鸣阵阵,空调送出冰冷的风,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我伸手捂住眼睛,泪珠从指缝里溢出来。我哽咽了一声。这些美丽的回忆,因为其中一个人不在了而变得那么寂寞和悲伤,以至于每次稍微回忆一下,我就会泪流满面,悲伤得不能自已。顾藤,顾藤,我喜欢你啊!要是在水族馆里,在你对我说“你也是”的时候就对你说了,那该有多好!不然,不会直到你死去,我都没能将这句话告诉你。

夏鹿鹿顾藤,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却从未对你说起过。

吃过午饭,我坐在窗户边,对着碧蓝色的天空发呆。时间就这样无聊地溜走,我却什么也不想做。我觉得这样将自己彻底放空的状态很好。这是极其难得的,我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绪不飘向过去的时间。快到两点的时候,妈妈来喊我出发去医院。我应了一声,将头发梳成马尾辫,关掉了房间的空调走出去。打开大门,热辣的空气扑面而来。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那股子炽热的温度烫得人很想转身回到空调房里去。妈妈将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我关上大门坐进车里。虽然是暑假,但是天气太热了,所以大马路上行人稀少,一路开过去,也只有稀稀拉拉几辆车路过。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后,妈妈就带着我直接上了六楼。这里是神经科,我要见的张医生,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里。现在已经是医生上班时间,妈妈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下,我一个人去敲响了张医生的办公室门。这已经是一种习惯。每次来,妈妈都是在门口等我,让我一个人走进这扇门。张医生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办公桌上放着几份病历。他坐在靠背椅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夏鹿鹿张医生,下午好。

主治医生鹿鹿,你好啊

主治医生最近怎么样?

他翻开我的病历,上面的第一页,病情那一栏写着——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是的,我生病了,算起来已经快满一年了。顾藤的死亡,成为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他刚离开的那一个月,我已经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走过来的。每次去想,脑袋都像是要爆炸一样。后来妈妈带我来看医生,就是张医生接诊的。接受治疗的第一个月,我仍然很痛苦,我每天都在重复那样的噩梦,再后来有好长时间,我又忽然不做梦了。这么时好时坏的,一直到了今天。我将自己的近况详细地告诉张医生,我对他说起我的梦境,说起那近乎窒息的恐怖感觉,说起我对顾藤日夜不停的思念。我需要对一个人诉说,我不能和妈妈说,生病的这一年也让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唯一能诉说的人,竟然只有坐在我对面的白衣大叔。他始终带着笑,眼神温和,带着一丝鼓励,这让我觉得安心,觉得他是无害的。

主治医生嗯,没关系,你做得很好。我说过,你需要学会克制。我想你已经学得差不多,快要出师了。

主治医生最近情况不错,我给你重新开药。记得要吃药,不能因为觉得情况不错就不吃药

夏鹿鹿嗯。

夏鹿鹿张医生?

#主治医生什么?

夏鹿鹿 28号是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主治医生你想去吗?

夏鹿鹿我想去。

主治医生那就去吧,去看看。记住,回来了之后到我这里来一下。

下车的时候,风卷着满地泥沙扑面而来。我下了车,在墓园的外面买了一束花。墓园建在树木葱茏的山脚下,一眼望去,满目苍翠,一排一排白色的墓碑显得异常圣洁。整整齐齐,井然有序,每座墓碑的下面都沉睡着一个人。我知道顾藤就在这里,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个位置。我从第一排一座一座地找过去,最后我终于在最前面那排左起第三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墓碑上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眉目清秀的少年,望着这成片的墓碑,目光似乎是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我将花放在他的墓碑前,从踏进墓地的那一刻开始,心就一直揪着。

夏鹿鹿你好吗

夏鹿鹿唉,我怎么就哭了呢!真是的,抱歉啊!

夏鹿鹿对不起,宫旭!对不起!可是,我很想你啊,宫旭!你在那边听得到吗?我真的很想你,想得我的胃都拧在一起了……

顾小西你怎么在这里?

顾小西夏鹿鹿,你给我滚出这里!

夏鹿鹿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我想逃,马上逃走,很多负面情绪排山倒海般朝我涌来,胃和心脏都在痉挛,脏器在剧烈地收缩,那种呕吐的感觉又一次将我吞没。我知道我现在必须走。

顾小西等一下,把你恶心的花捡起来一起带走!

顾小西你以为我哥会接受你的花吗?他根本不会想见到你,任何与你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想见到!因为——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落,我飞快地弯下腰,蹲下来。视线模糊,我根本看不到地上的东西。风越来越急,天空越来越阴沉。地上那一枝枝散落的,是我买的白玫瑰。玫瑰的刺扎破了我的手,殷红的血是那么触目惊心。心脏很痛,顾小西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将我的心扎得满目疮痍。风一吹就能吹过心脏,然后我全部的感知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痛得我无法说话,痛得我怎么都捡不起地上的玫瑰,痛得我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顾小西是你害死了他!你这个凶手!

是啊,我是个凶手。

是我害死了你。

对不起!

对不起,顾藤!

...............

7月28日,晴,微风。

大海,沙滩,触及脚背的浪花,细碎的泡沫……我跟在宫旭的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两个人,一串脚印。我回头去看,心里窃喜不已,就像是做了什么幸福而快乐的事,对方不知道,而我全都知道。偷偷地,带着点怯懦地,喜欢着。

顾藤今天其实是个特殊的日子。

夏鹿鹿什么特殊的日子?

#顾藤嗯,挑战我自己纪录的日子。

顾藤 拾雨,你说我今天能成功吗?

夏鹿鹿一定能成功的。

顾藤为什么这么肯定?

夏鹿鹿因为是顾藤啊,是顾藤的话,就一定会成功的

顾藤嗯,借你吉言,一定会成功的。

顾藤鹿鹿

我回头看他,他穿着潜水服,柔软的发丝被海风吹动,让人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夏鹿鹿嗯?

顾藤如果这一次我破纪录成功,上岸后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夏鹿鹿好啊,其实我也有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

我偷偷侧过头看他,他同我一样,眼底有着些微的期待和局促。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他拿起潜水帽戴上,乌黑柔软的头发藏在了帽子里。他走到我身边,弯下腰从我手里拿走了呼吸调节器。

夏鹿鹿等一下!我和你一起下去

顾藤那你潜到五十米就停住,然后在上面等我。

顾藤准备好了吗

我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从潜水点慢慢往下潜。海水里有鱼儿在游,越往下,鱼的颜色越美丽,下到五十米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宫旭还在往下潜,他是在我后面下来的。他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大片的气泡从他嘴边溢了出来。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气泡?

夏鹿鹿顾藤

静谧的海里,只有水流动的声音。那种糟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终于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那成团的气泡,是从呼吸调节器上冒出来的!氧气溢出来了!调节器出了问题!

夏鹿鹿顾藤!

我暗道不好,赶紧突破自己的极限往下追。可是不管我怎么往下潜,都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顾藤,顾藤,顾藤……

我心中呼唤着他的名字,急得泪流满面,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再这么下去就要爆炸了。顾藤,你不能出事!我们说好了的,你潜水成功了,有很重要的话和我讲,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说,你不能出事,不能出事,不能出事!我拼尽全部的勇气和力气往下潜,可是潜不下去了。幽暗的海水里,我似乎看到宫旭睁开了眼睛,然后整个人急速下坠,我的手什么都没有抓住。那之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记忆是凌乱的。有人将我从水里捞起,沙滩上有很多很多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明明声音很大,我却只看到他们的嘴巴在一动一动,怎么也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顾藤呢?顾藤上来了吗?为什么他不在这里?

为什么我找遍了人群,却始终没有看到顾藤?我是那么那么着急,那么那么害怕。他从我指尖滑走,他嘴边溢出如同泡沫一般的气泡。其实我心中隐隐已经明白了,明白顾藤已经长眠深海,再不复返。但我不愿意去想,一想就特别难受。可是现实并非我不想不看不听,就可以暂停时间,一切还在往前走。

沙滩上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顾藤被打捞了上来,他的潜水帽掉了,柔软的发丝上沾了好多泥沙。我跪在他身边,用手慢慢地擦着那些泥沙。他是那么干净的少年,他有最明媚的笑容,他还有最温暖的语调,可是现在他躺在这里,冷冰冰的,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我一边擦一边呢喃着跟他说话。其实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无法形成完整的句子,没有人听得清我在说什么。为什么那些泥沙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为什么怎么擦那些泥沙还是会将他的黑发弄脏?为什么他苍白的脸色,被阳光照得越发白了?怎么办啊,顾藤?

我擦不干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啊!我抱着他的头,跪坐在人群的中央,再也忍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所有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顾藤,他就在我面前坠下去,就从我的指尖擦过去。如果我当时拉住了他,如果我带他上了岸,他就不会死了。

夏妈阿藤!

悲惨的叫声钻进我的耳朵,紧接着我就被人拉开了。是顾藤的爸爸妈妈来了,他们的脸上满是悲痛和愤怒,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憎恨。我拉着顾藤的手不肯松,我不敢松开,我害怕一松开,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顾小西你松手啊!

女孩走过来,高高地扬起一只手,“啪”的一声抽在我的脸上

顾小西都是你害了我哥哥,都是你害死了他!你放手,我不要你牵着我哥哥!

夏鹿鹿对,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顾小西为什么你没有发现?为什么?为什么用这个调节器的不是你?为什么我哥哥死了,你却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

她一直吼,一直吼,吼到没力气了才瘫坐在地。她有着和顾藤相似的眉眼,看着她愤怒又悲伤的样子,我完全无力辩驳。我颤抖着从地上捡起那个坏掉的调节器。是啊,顾藤潜水的装备是我检查的,当时我是那么心不在焉,满心忐忑,想着在潜水结束之后,顾藤会和我说什么,我又要和他说些什么。以至于我敷衍地检查完这个调节器就顺手给了他。

偏偏就是这个敷衍的举动,要了顾藤的命!顾小西说得没错,是我害死顾藤的,是我害死他的。

顾小西你知道吗?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啊!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啊!

这一声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喊完,她就和自己的爸妈一起,抱着顾藤号啕大哭。我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在顾家人面前大哭出声。我居然不知道今天是顾藤十八岁的生日。十八岁,人生才开始的最好年华,他却冷冰冰地躺在这片潮湿的沙滩上,再也无法起来了。

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你说的特殊日子其实是你十八岁的生日?

为什么我连一声“生日快乐”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为什么我只想着那些重要的话是什么,却没有好好检查那个呼吸调节器?

为什么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导致你那么鲜活美好的年轻生命在十八岁生日这天戛然而止?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为什么顾藤死了,我却还活着?

所有人都在指责我,所有人都在骂我,他们在怪我害死了顾藤,哪怕我只是无心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就是因为我的疏忽,顾藤死掉了。不仅是他们无法原谅我,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那一天,我已经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家的。之后的一个月,我始终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只要一回想,脑袋里就只有疼痛,接着心脏也疼,四肢百骸都在疼。妈妈吓坏了,她没日没夜地守着我。

夏妈鹿鹿,妈妈只有你,如果连你也出事,妈妈要怎么办?你是妈妈的宝贝,是妈妈的心肝,你不要死。你要坚强一些啊

夏妈鹿鹿,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能听到我在和你说话吗?

我不知道她要将我带向何方。已经是秋天了,满地枯黄的落叶,踩上去就会碎掉。

就如同我的心脏一样,破破烂烂的。

她带我去了医院,带我去见了张医生。

机械地回答问题,机械地思考,我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不去死。

是的,面对医生的那些问题,我的内心却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顾藤因为我死了,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主治医生夏鹿鹿,活着很痛苦吧?

主治医生是不是觉得死了就好了

主治医生真是个坏女孩。

主治医生死了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那么,所有做错的事,也就跟着一起消失了,是吗?所以,你认为死亡是解脱的最好办法。可是,如果你死了,活着的人要怎么办?那些恨你的人、爱你的人,他们要怎么办?

主治医生总要有一些寄托,不是吗?恨你的人需要,爱你的人也需要。不要说别人,就是你自己,能原谅直接去死的自己吗?活着才能赎罪,活着才能面对生者最大的惩罚,不是吗?

主治医生肯乖乖配合治疗了吗?

我有多久没去回忆这些事了?很久了吧!我不敢去想,我怕想了,我会想去死。我不能死,所以我不去想。而如今,面对诘问,这些往事一股脑地往外冒。它们不遵从我的意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全部涌了上来。我的手紧紧抓着一朵白玫瑰,手心被扎破了,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几片花瓣

顾小西你不要这个样子,没有人可怜你的!

我得捡走这些花枝。顾小西说得没错,我没有资格来祭拜顾藤。我太得意忘形了,我怎么会以为自己还可以来看看他?我是没有资格来看他的。我不能让我的花,脏了他的墓。我跪在地上慢慢地捡。雨水溅起尘土,将白色的花朵弄脏。有一朵离得有些远,我往前挪了一些。就在我伸手去捡那枝花的时候,头顶的雨忽然停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慢慢地捡起了那朵花。我惊得抬起头来,那里站着一个男生。他穿着白衬衫、黑布裤,一头稍微带点自然卷的黑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那朵白玫瑰。他就站在我面前,离我不过两步远,朝我伸着手。我接过那朵花,然后站起来飞快地跑开。我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每一根发丝,每一声呼吸,都藏起来。我跑得太快,没有看清脚下的台阶,仓促中猛地摔倒,抱在手里的那束花散落得到处都是。雨下得很大,我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眼睛胀得很疼,脸上全是水,我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在哭,还是雨水的过错。我抬起手狠狠地擦,却怎么也擦不掉。我继续捡那些花。我不能让这些花留在这里,连一片花瓣、一片叶子都不可以。

钟旭喂!

那个男生从背后喊了我一声。

我没有回头,抱着那些花狼狈地跑开了。

恨我吧,永远恨我,不要原谅我!

我存在的理由,就是承受你们的憎恨的。

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无论我说多少声“对不起”都毫无意义,可是这份愧疚,这份痛苦,除去“对不起”,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达。

我浑身湿漉漉地跑回了家,一路上我摔倒了好几次,膝盖和手臂都擦伤了,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

到家的时候,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直接冲过来,拿干毛巾替我擦着全身。

我知道,她心疼我。

可是,为了爱我的人、恨我的人而活,我很痛苦。

脑袋像是要爆炸一样,心脏仿佛要被生生撕成两半。

夏鹿鹿妈妈,我疼

夏鹿鹿我好疼

夏妈不疼,不疼了。

夏妈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夏鹿鹿妈妈,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好难过

夏妈嗯,没关系,没关系的,拾雨,妈妈在这里,妈妈陪你

夏鹿鹿妈妈,我到底是为什么而生啊

夏妈妈妈带你去看医生,现在就去看医生。这就去看医生,这就去……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我。镜子里的人瘦得厉害,显得那双眼睛出奇的大,我竟然硬生生把自己弄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夏妈妈妈只有你,我知道你很痛苦、很难受,可哪怕是为了我,鹿鹿,你也得好起来啊!

妈妈带着我上车,然后踩下油门朝医院疾驰而去

作者哈哈哈,不知道你们现在几点啦,我这里十点多了,明天还要考试,头疼啊,看在枖姀这么辛苦的份上,可以留下一个评论鼓励一下下嘛,我很勤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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