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步了解

公寓里弥漫着雨水的潮湿味，白天温暖的余韵依然残存在空气中，朱卫民静静地靠窗而坐，注视着眼前茶杯上氤氲的雾气

奥地利的傍晚异常安静，朱卫民突然想起起祖国那种从早上热闹到晚上的气氛了，随后，朱卫民又使劲摇摇头，尽管身在他乡，孤独寂寞，但他，不后悔离开

茶水的雾气渐渐消逝在空气中，变得透凉

挂在墙上的老式钟表缓缓发出沙哑的钟声，朱卫民眨了眨眼睛，忽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完犊子，斯泰普勒好像约我七点钟去他家了，完蛋完蛋……”朱卫民发疯似地向下撕扯脖颈，并窜向门口夺门而出

波西米亚女人提着菜篮在楼道里笨拙地迈着步子，朱卫民迎面飞奔而来，她“啊！”地发出几声细声细气的尖叫声，下意识将菜篮子砸在朱卫民的脸上，朱卫民三两下抹了抹脸，踹开女人，女人惊恐地看着朱卫民疾驰向斯泰普勒的家门口，几片绿油油的菜叶子从空中缓缓飘落在地上，气氛一派尴尬、死寂

朱卫民狂奔到门前，一时间没注意到门是上锁的，用力一踹，门阀卡地断掉了，斯泰普勒正摆弄着北美甲壳虫的昆虫标本，被着巨响吓了一跳，甲壳虫标本从他的手里脱落，摔在地上，碎成三截

“你你你你好呀……”朱卫民强装微笑地目视着斯泰普勒，此时的他已经被钉在了尴尬的耻辱柱上

门在门框边垂着摇晃了几下，支撑不住，“砰”的一声砸在朱卫民的头上，尴尬加倍

“没事，进来吧。”斯泰普勒意外地露出了友好的笑容，朱卫民如释重负，拿起大门塞进门框，十分不客气地随便躺在一把椅子上

环顾四周，橱柜里，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昆虫的标本和书籍，如同一个虫窝，几块鲜嫩的梅头肉和内脏被放在一个木桶里，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儿

“看来，你很喜欢昆虫嘛……”过了大约一分多钟，朱卫民率先搭话道

“那是，一种昆虫还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我在昆虫领域可是很有建树的！”斯泰普勒的眼眸里迅速掠过一丝骄傲，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很快黯淡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从事昆虫行业，要做一个卖猪肉的呢？”

“这…我因为发表了一些同行很不认同的文章，那是他们的错误，他们就开始排挤我，导致我在昆虫界臭名昭著，我不得不转行，而且再也不能出现在昆虫界了，否则就得挨喷。”斯泰普勒转了转眼珠子，很快就回答道

“额，那你真惨啊！”朱卫民翻了翻白眼

眼珠向左瞥，并向下看，手指痉挛，眨眼频率加速，md你告诉我你没说谎？

“哎…人生嘛，起起落落，怎么可能一帆风顺……”斯泰普勒从柜子里捏起小杯子，倒满热水，推到朱卫民面前

“是啊，在英国乡间找个好工作确实不容易，很多人都被征兵了。你妹在那边应该过得不错吧。”

“哎，她那个死丫头…等等，你怎么知道的！”斯泰普勒那洋溢着友好的眼眸里立马闪起怀疑与不安，宛如一只躲在草丛中突然被发现的野兽

“英国伦敦专卖的古钟不错，你的柜子里还收藏了一堆绝版的泰晤士报。你的衣橱里没有女人的衣服，手上没有带过戒指的痕迹，你是个光棍，而柜台上那张照片上的那个女人更不可能是你的妻子，看起来比你年轻许多，只能是你的妹妹。你的住宿条件很不好，你的家境也一定很贫困，你的妹妹没有跟你住一起，更不可能在奥地利再单独租一间房子，她看起来很内敛，皮肤嫩白，一看就不是喜欢去旅游的人，你的那根拐杖应该用了不下六七年，据我所知，你是三年前来奥地利的维也纳的，要是房东可靠的话。拐杖的底有很多磕痕，还有泥土留下的永久的污痕，一看你就是农村人。你妹除了呆在伦敦的农村吃灰还能干嘛子。”

“说得很对，，，”斯泰普勒夹起琥珀烟斗，食指猛地颤了一下，朱卫民凝视着他的面部，他不敢相信，在那一瞬间，他竟然从斯泰普勒那和蔼可亲的外表下看到了深深蕴含着的狡黠与残暴

朱卫民震惊地眨眨眼睛，但那光芒转瞬即逝

他不会看错，那是跟日本鬼子近乎相同的凶残气息

斯泰普勒那深藏的兽性，跟他对小猫咪的态度格格不入啊，他…不简单

朱卫民抬起头，转瞬间，斯泰普勒又恢复了好好先生的模样，如同一位慈祥憨厚的教父

“怎么了，你有心事吗？”斯泰普勒问道

“我…我没事，你家的天花板的纹路我很喜欢。”朱卫民应付道

斯泰普勒从嘴里呼出一口气，神情深邃，心里不知在酝酿着什么

“中国人啊，从东方跑了那么远到奥地利来，你一定也知道四处奔波的辛酸吧……”

“我不后悔离开祖国。我的祖国是一个腐败、雍容的衰落之国，毫无站起来的希望，我呆在那里干什么，能来到奥地利这个能吃得饱穿的暖的国家我很高兴。”朱卫民的语气突然变得粗暴，激动，仇恨在他的眼珠中闪烁，跳跃着，斯泰普勒赶忙扶住朱卫民的肩膀，连声安慰道，脸上却流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情

“我理解，我理解，你别激动。”

“我呀，也是这么来着的。英国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穷的一匹，贵族趾高气昂，没有公正可言，我在那里失去了我应得的东西……”斯泰普勒在这里顿了顿，连忙笑道：“我的意思是，我本来应该在昆虫界有一席之地的，但他们都嘲笑我，排挤我，后来，我遇到了意外，我差点死了，我的亲人，朋友都以为我在那次意外中死去，这样也好。后来，我悄悄离开了英国，来到了美好的奥地利，这座艺术之城——维也纳”

“这么说，你的人生也挺曲折的…”朱卫民戏谑地摊开手，看斯泰普勒的神态，应该只有一半是真的

“你吃晚饭了吗？”

“没吃。”

“不知先生方不方便在鄙人家里享用晚餐？”

“可以啊……”朱卫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反正我一天一顿两顿都行

斯泰普勒立马端来了准备已久的美味佳肴，牛排，蒜蓉卷心菜……这都是朱卫民无法想象的美食

朱卫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久久没动餐具，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美食，眼里充满了辛酸

……

车水马龙的街边，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正站在西餐厅的玻璃壁上，孩子的整张脸都贴在了玻璃上，羡慕地看着餐厅里西装革履的人们享用着山珍海味，转头看向妈妈

「妈，大饭馆的食物看起来好好吃呀，我能去吃一次吗？」

妈妈亲切地抚摸着孩子的脸蛋

「现在不行，卫民，等战乱过去了，妈妈一定带你去大饭馆吃饭，什么鸡肉啊，鸭肉啊，想吃多少吃多少，好吗？」

「好，妈妈」

……

“先生，先生？朱（卫民）？”

“……啊啊啊啥事？”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在想我的画作的构图。”朱卫民用食指指了指太阳穴，斯泰普勒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

“你自便，啊。”

朱卫民听了这句话，推开了摆在面前的刀叉，从衣袖里抽出一对银筷子，将筷子尖端插进菜里，停了一会，朱卫民把筷子拿出，凑近眯眼仔细地左看右看，确认了什么后才开始狼吞虎咽地进食

没下毒就好……

正当二人在享用美食的时候，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被塞进门框的大门

“我刚才看见那个流氓进了斯泰普勒家了，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对，就是这个门……”波西米亚女人尖细的抱怨声掠过耳廓，斯泰普勒疑惑地看着朱卫民，朱卫民只回了一个谜之微笑

脚步声越来越近，戛然而止，一个粗旷的男人吼声传来：“喂！那个粗鲁的印度人，给老子滚出来！”

话毕，门便再次轰然倒下，一个结实强壮的男人赫然出现在眼前，身后正站着朱卫民之前撞过那个波西米亚女人

男人瞅了一眼门：“这…不关我事…”，接着，他庄严地咳嗽一声，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前，以一副凌人天下的架势大喊道：

“印度人，你刚刚十分无礼地、粗暴地对待了一名女士，也是我的妻子！你将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男人撸起袖子，青筋绷紧，缓缓跨入斯泰普勒家里

“他是谁…？”斯泰普勒跟朱卫民耳语道

“我也不知道啊。”朱卫民一脸无辜地回答道

眼看男人就要动手，突然，一股神秘的力量如同一根绳子，使男人瞬间束缚在原地，男人脸部僵直，害怕地晃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斯泰普勒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朱卫民，只见他悠闲地躺在椅子上，手里玩弄着一支毛瑟C96手枪

“我正吃饭呢……”朱卫民用一种幽幽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哎，克丽缇，就你事多，这位彬彬有礼的印度绅士怎么会撞倒你呢……”男人推搡着女人，同时乖巧地把倒在地上的门塞回了门框

朱卫民见一男一女离开，收起了手枪

斯泰普勒战战兢兢地目视着朱卫民，警惕地攥紧拳头：“你…是怎么弄来这家伙事的？”

“这还用说？从我祖国东北广场那块的军阀那里搞来的，诺，你对枪械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我家坐坐客，我有一间房专门畜枪，手枪，毛瑟枪，来复枪，拴狙都有，还有一挺MG24机关枪，总共大约…一百多把吧。”

“亲爱的邻居，一百多把！！！”

“是啊，不过你可别动歪心思，我睡觉时是抱着步枪的，一点动静就会惊醒我，门我设置了十个合金锁阀，窗户也上了铁条。”朱卫民看了一眼斯泰普勒惊异而兴奋的目光，补充道

斯泰普勒收起了眼里的火光，抬头凝望空气，十指不安地交叉着

“其实，那个刚才过来的女人…也挺可怜的。”

“此话怎讲？”

“她叫连洛斯芙，是这里的老住户。她以前是波西米亚的一个农村人，家境一般，后来她的父亲病了，家里没了财力支援，变得穷困潦倒。母亲被一个印度人坑骗，拿出最后一点资产祈求神灵保佑，当然，没有用。父亲死了，母亲悲痛欲绝，带着女儿远走他乡，靠着当裁缝维持生活。”

斯泰普勒在这里停了下来，脸上掠过一丝挑逗与戏谑

“后来呀，一个中产阶级的小伙纸看上了她的淳朴，与她结为夫妻，这运气，哎…老夫…望尘莫及啊！这也算是给她童年的悲剧一点补偿了吧！多么幸运的姑娘！还有了三个孩子，一女两男。”

斯泰普勒无奈地捂住额头，手指在桌上弹动着

朱卫民微微点头，忽然想到什么

“兄弟，你知道这栋公寓的那个…叫西伦的女孩吗？”

“二楼的那个？哦——，她呀……那是个可爱的女孩。她是单亲家庭，很穷，是从法国迁过来的，好像还有一部分贵族血统，可惜这家境…很贫困，母亲还疯疯癫癫的，对谁都很排挤，警惕…”

突然，斯泰普勒凑近了朱卫民，眼睛左看右看，像是在说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我还听说，她曾经被别人虐待过呢，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噢，是真的！她好像，还被qj过！”

朱卫民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眉头皱成了“川”字，西伦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像幻灯片似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朱卫民半张着嘴，眼神幽幽

“所以啊，她的性格有些阴郁……”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斯泰普勒轻快地回答道

朱卫民从恍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摇了摇头

这玩意不像是在说谎……这两人，都不简单……啊啊啊啊我就一个普通的美术生啊！为什么住在我身边的没有一个正常的！！！

“来，吃吧吃吧……”斯泰普勒轻声催促道，朱卫民深吸一口气

管他是不是坏人，有饭吃就吃！

朱卫民闷头干起饭来，如同恶虎扑食，斯泰普勒惊心胆战地边吃边看着朱卫民，极力保持友好

……

“啊，感谢你的邀约！我走啦！”

“慢走啊，邻居。”斯泰普勒愉快地朝朱卫民挥了挥手

我就住你隔壁，慢走个der啊

朱卫民踢开门，回头瞅了瞅倒地的门，把两张钞票扔到桌上：“修门的。”

说罢，朱卫民再次把门装回门框

他没有立即回家，他攀到楼顶，俯视着整个小镇，维也纳美术学院在远方屹立着，那个属于美术生的仙境

朱卫民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那个斯泰普勒在说谎，他的名字根本不叫斯泰普勒，酒瓶地下压着那沓纸中有一张他的沉旧的保险签约，署名……罗杰·巴斯克维尔。

再睁开眼，那令人动情的鲜艳瞬间照亮了朱卫民的脸庞，刚才的不安与怀疑突然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那一轮耀眼的红色巨日

夕阳圣洁的光辉晕红了苍穹，一片金红下，天地为之震撼，更是涤荡了异国他乡的流浪者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