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蝶

青木镇的街道不像中原的城市那样开阔，地处沙漠之中，来往的商队和骆驼，扬起无数沙尘，给眼前的景象踱上一层昏黄的滤色。

恰巧街边有卖面纱的，花纹繁复，颜色鲜艳，琉璃便拉着司凤过去挑选起来。看得眼花缭乱，琉璃随手捡起一条靛色的面纱围在头上，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娇声问道，“好看吗？”

司凤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很好看。”

琉璃又低头挑选起来，抓起一条同色的面纱，踮起脚替司凤围上。她绕着他仔细打量一番，又扬了扬自己身上搭下来的布料，笑道：“很好！配极啦！”

司凤低头一笑，转过身去付钱，琉璃伸着脖子看了眼前面的热闹，“司凤，前面好像有好吃的，我们快去看看！”

俩人拉着手，还没跑到人群里面，便闻到一股令人馋涎欲滴的食物香味。

琉璃的馋虫一下就被勾了起来：“好香啊！”

二人小心翼翼地往人群里面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酒楼门口的老板大声说道，“今日小店开业，独家酱马肉欢迎客人品尝！另有瓜果奶茶免费供应！”

人群一哄而上，琉璃和司凤被人群裹挟着往里面走。看着乌泱泱的大堂，司凤大气一挥，用夜明珠高价订下了二楼观景角度最好的包间。

主菜还在后面，侍者先端上了免费的瓜果和奶茶。琉璃盯着杯子里杏红奶色的饮品， 惊奇道，“我知道奶，也知道茶，却从来没喝过奶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她端起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眉毛不自然地拧在一起，“奶味鲜甜，茶味甘冽，怎么混在一起的奶茶却是咸的？”

司凤见她皱巴巴的小脸，不由轻笑，解释道，“西域菜蔬较少，美食多为酱多鲜肥的牛羊肉，味道偏重，这咸奶茶最适合用来解腻。”

琉璃闻言点点头，“原来如此。”又忍不住捧着酒杯多喝了两口，小声嘀咕道，“虽然味道怪怪的，但还是挺好喝的。”

新店开业，各类菜量都很丰厚，他们两个人吃到最后都有些撑，便点了壶奶酒，一边喝酒一边嗑起了瓜子。

彼时太阳已经落下，天却还没黑下来。远方的天空被晚霞渲染得如火如荼，大朵大朵金红色的云彩栖息在连绵的山峦上，将两人面上都沾染了艳丽的黄昏红。

“这么壮丽的黄昏，难怪这里的民俗风情如此热烈！”

两人被这样的景象震撼到，久久地无言，一时间天地间似乎只剩楼下的市井喧嚣和骆驼铃铛响。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晚霞总是很快散去，不管如何绮丽，终究化为无边苍茫的夜色。

琉璃双手撑着头，呆呆地望着苍穹，满眼天真，轻声问道，“天究竟有多高？地究竟有多大呢？”

司凤罕见地没有搭话，琉璃回头看他，只见他定定地眺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眼神眷恋而又伤感。

察觉到安静的氛围，他忽地回头轻笑：“我曾无数次地站在离泽宫的钟楼极目远眺，却只能看到茫茫大海，好像没有边界一样。小时候，我以为天地之间只有湛蓝的大海和海上的孤月，以为天下间的人都和离泽宫的一样，不准互相亲近，只能各自管好自己，只能一刻不敢停歇地修炼，不然就会被所有人毫不留恋地抛弃。”

讲到这里，他猛然顿住。琉璃怜爱地看着他，原来他这么厉害，背后也有这么多艰辛痛苦。

司凤对视上她的目光，眼光闪了闪，嘴角忽然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语气软了几分，继续说道，“后来我跟着师父四方游历，见了许多奇异的事物，不由对宫外的世界心向往之。簪花大会，认识你们，是我万分珍惜的缘分。敏言赤诚，玲珑热情，璇玑单纯，在他们身上，我甚至感受到了从没体会过的同门之谊。而阿璃......教会了我何为珍视，何为怜惜，何为义无反顾。”

琉璃听得胸腔一股暖意流过，耳朵一下变得热腾腾的，不由笑着低下头。

“那时，我拼了命地想要逃离离泽宫，我赌气一般地反抗宫规，不料最终却拖累到了别人......"他嗤笑一声，又抬头远眺，低声道，“如今却有了不同的感受。离泽宫的一草一木，都见证着我的成长。它在我生命里的轨迹，抹不去擦不净，无论我走到哪里，它一直都在我内心深处，那个名为故乡的角落，容不得我忽视。天地何其之大，它却始终是我唯一的归宿。”

琉璃眨了眨眼，原来司凤是想家了呀。

其实，她很能理解他的想法。从前，她总觉得少阳有朋友，有师长，却没有她的亲人，算不得她的家乡。可是后来下山，走过那么多地方，她始终会想念少阳，一想到首阳峰和旭阳峰，想到师兄师姐和那里的山水，便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回去。对，是“回”去。回到她长大的家乡去。

还未等她出声安慰，下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远处走来一队衣着怪异的人，他们用白色的袍子把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上都拿着金色的经筒，他们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摇动着圆筒，那上面的铃铛随着手的摇晃发出阵阵神秘的叮叮声。

那队人马来到酒楼下的高台，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咒语。高台之下，周围的人就地而坐，双手合十，闭上眼和着他们的声音一起祷告。

天上的星星闪烁着，映照着虔诚的信徒。为首的白袍者忽然睁开眼，“今日，大劫轮回，放如愿蝶。”

周围的人闻言开始欢呼。白袍者左手伸进宽大的衣袍，拿出一个五彩的瓶子，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一边念一边打开瓶盖，只见瓶中飞出一只浅金色的蝴蝶。那人声音低沉，音量却突然放大：“大劫将至，如愿蝶寻有缘人，遂其愿，散其劫。”

浅金色的蝴蝶随着他的声音飞舞，翩翩然绕着人群转圈。周围的信徒都热切地看着那只轻盈的光蝶，期盼它能降落在自己身上，带来好运。

那只蝴蝶绕着圈，越飞越高，最后蜿蜒着朝琉璃这边飞来。琉璃伸出手，它便轻巧地落在了她的指尖。

“有缘人，”白袍者仰头看着这边，低声说道，“应劫之人，如愿蝶会实现你的心愿。”

司凤和琉璃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禹司凤不妨许个愿望试试吧？

琉璃向下看了眼神秘的白袍人，又回头盯着似有若无的光蝶，闭上双眼。

许愿，许什么愿望好呢？

希望这次能成功带回玲珑的魂魄，能成功救出二师兄吧。

正打算许下愿望，脑中灵光一现，忽然又想起了万劫八荒镜中的因果轮回。也希望璇玑能消去戾气，希望司凤能平安快乐。还有紫狐，希望她能早日救出情郎......

琉璃不由轻笑，怎么有人这么贪心？

嗯......不如，许愿大家都能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她还不知道如何告诉如愿蝶她的愿望，那蝴蝶却好像有所感，绕着她飞舞起来。众人只见她浑身萦绕着金色的光芒，神圣又美丽。蝴蝶忽然飞舞着离她而去，飞到高台之上。众人不解，白袍者也诧异地看着它。

只见那蝴蝶盘旋而上，飞至半空，随着一道尖锐的声音，它突然像烟花一样炸开，裂成无数金色的光点。光点轻飘飘地，像雪花一样落到在场每个人的身上。沾到光点的人忽然都福至心灵，心底无故升起一阵温暖和幸福的感觉。他们互相看着彼此，在对方的眼神里读到了同样的感受，于是都忍不住欢呼起来。白袍者身上也沾染上金色的光点，他不由转过头，深深地看了眼琉璃。

琉璃听到周围的欢呼，睁开双眼，只见司凤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琉璃怎么了？

司凤见她一脸疑惑，不禁轻笑，

禹司凤真傻。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人，这样......这样好的人。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首诗：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