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永济元年的雪，一直到十二月才落下。

云言被人从刑部带进宫里，险些叫这光亮的雪目刺了眼。

她已百日不见天光，大牢里面暗无天日，充斥着腐朽的尸体的味道，每日都有人被带走，那些她曾经熟悉的，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处死。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书。

身上的囚袍略显宽大，冷冽的风自袖口灌进来，冷到钻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云言抬眼望向宫楼深处，那是夜晨被囚禁的地方，昔日繁极一时的明华宫倾颓不堪，好似一个韶光飒飒的帝王转眼便到了朽木之年。

明华宫走水——看来三日前的传言是真的。

内侍推开紫极殿门，扯长着声线道：“罪臣云言带到——”

殿上的人蓦然回过身来，玄伊冠冕，衬出他眉眼间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

这才是真正的韩楚，云言觉得好笑，叹自己初见他时，还在想世间竟有此君子如玉，亘古未见。

如今……该如何称呼他……首傅大人，摄政王？不，他扶持了一个痴人做皇帝， 如今，他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君王。

殿上的龙涎香沾了雪意，凝成了雾气， 叫韩楚看不清殿下跪着的人。

“过来些 。”沉默片刻，他说道。

云言没有动，两旁的侍卫将她拖向前数步，地上划出两道惊心的血痕。

隔得近了，云言抬起了头，哑声问道 ：“明华宫的火，是你放的 ？”

韩楚没有 作声，云言又道：“你要烧死他。”

韩楚这才看到她唇角悲切的笑意。曾几何时，那个才名惊艳天下的云尚书，从来都是荣辱不惊，薄情寡义，竟也会为一人悲哀绝望吗？

韩楚心头微震，却咂不出其中滋味，良久，他才道：“你犯上作乱，勾结前朝乱党， 且身为女子，却假作男子入仕，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即日流放宁州，永生不得返。”

云言又笑了笑：“不赐我死吗？”

这一生荒腔走板行到末路，不如随逝者而去。

囚车等在午门之外，她带着镣铐走去。

韩楚看着云言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初见她时的样子，是嘉崇二十三年的暮春，她隔着雨帘子朝他作揖，虽是一身素衣，但一双明眸却如春阳秀丽。

那时的韩楚便觉得她与自己相像，一样的清明自持，一样的洞若观火。

他只恨自己因着几分探究，几分动容，任由她长成参天大树，任她与自己分道扬镳。

如今她已断了生念，是再也不能够原谅他了……

韩楚道：“云言，明华宫的火，是先皇自己放的。”

云言背影一滞。

韩楚淡淡道：“他还是这么蠢，两年前，拼命抢来这个皇帝，以为能救你，而今他一把火烧了自己，拱手让出这个江山，以为能换你的命。”

云言没有回头，良久，哑声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不是问，为何不赐你死吗？”韩楚道，“如夜晨所愿。”

囚车碾过雪道，很快便没了踪迹。

天地间又落起了雪，落了韩楚满肩，可他长久立于雪中，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一位年迈的内侍为韩楚撑起了伞，叹息一声道：“大人这又是何必。”他见惯了宫中的生死人情，晓得这漩涡中人，不可心软半分，因为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尚书大人本已经了却生念，大人那般告诉她，怕是要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云大人在朝野中势力盘根错节，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当今圣上又是假作痴傻倘若有朝一日，云大人得以返回京城，与大人之间，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他们相识数载，连这殿上的帝王也如走马灯般换了三轮，生死又何妨呢？

“若她还能回来。”韩楚笑了笑，“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