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有心相赠，忆凉便欣然接受。
世勋让她多留下几天，出了林子去集市到处逛逛。只是游玩路上身子抱恙，她总得停下来吃几口艺兴特意准备的金丹。
一切都还不错，只是月泱成日摆出一张臭脸对她恶言相向。
这两天的修养，丹圣终于苏醒，
别的侍女都怕沾上丹圣体内的毒气不愿侍奉主子，也只有阿祁为他熬粥、为他煎药、为他打理一切。
可是不论她怎么把心思放在别处上，那本还魂秘籍里的内容依旧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果不其然，这份持续了千年的爱恋怎会说放下就放下呢？
可是……爱一个人就可以去伤害别人吗？
忆凉上神…是真心的爱啊……难道忆凉上神这么痴心的爱，抵不过一位已故之人吗？
不死灵……不死灵……主子何时变得如此可怕？
阿祁很清楚地明白主子快要穷途末路了。
她第一次做了出格的事，胆大妄为地将那还魂秘籍扔进深不见底的古井里。她已不再忠诚，可她更不想看着主子继续犯错。
“阿祁。”
艺兴叫住阿祁，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阿祁全身一怔，惊慌地停住手中的动作。她低头看着丹圣的脚尖，全身开始发起抖。
“你可知是何人将我救出炼丹阁？”艺兴的双唇白得可怕，整张脸毫无生气。偏偏他猩红的双眼直盯二话不敢说的阿祁，眼底是难捱的愤懑。
何人……
阿祁的指甲嵌入掌心，细密的汗水顺着额头滑落。见主子没有罢休的意思，她忍着想哭的冲动，支支吾吾地回答。
“回丹圣，是奴婢。”
阿祁向来知晓，丹圣从不在意这些无用的礼节，可是丹圣似乎已经不是以前的主子了。
艺兴忽地沉默，收回嘴角强扯的浅笑，“你可…”
“艺兴！”
万生殿的大门被推开，忆凉笑意满满地冲了进来。见阿祁颤颤巍巍的样子，忆凉脸色一变，开始责艺兴严厉。
阿祁可是神界最在意艺兴的人了，艺兴可以凶别人，唯独不可责备阿祁哪里不好。
阿祁抬起头，望着忆凉的眼睛却什么都不敢说。
忆凉上神每每提及艺兴时的满心欢喜，从来都不是假的。可是她又该怎么去告诉忆凉上神？她不能背叛主子，但她又怎么忍心看忆凉上神一步步地步入深渊，她们是朋友的吧？
“你先退下吧。”艺兴扬袖，搂着忆凉的肩走进内屋。
试问……谁又能抓着一个在黑暗中生存太久的人，将他带向光亮处呢？
这一晚，艺兴许诺会在子时回来，便又前往炼丹阁。
要不是身子莫名难受这么久，她真的很想去看看新生的桔梗。
她本想和阿祁说说自己的心事，哪知阿祁也没了踪影。又想起许久没找红线君小酌了，无奈红线君也不知去向，姻缘阁的那些人都说红线君很久都没来牵线了，该是心情不好偷溜去人间了，毕竟红线君也没少干过这种事。
夜未央，星河独流淌。
低低的啜泣声在寂静的炼丹阁显得突兀，点点烛光照出阿祁两颊的泪痕。面对主子一句一句的逼问，她实在没了说出真相的勇气。
“阿祁，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那双温柔的眼睛，头一次失去了温度，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狠厉。
好像真的有许多人不经意间就换了副模样。
到底是变了，还是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看到了。”眼泪顺流而下，说完后她先是捂着嘴痛哭了许久，继而抬头望进主子的双眸。
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丹圣，你不该这样。”
不该这样？为何？难道你能放下一个给了你万丈光芒的人吗？
艺兴抄起身侧的古书往地上砸去，又伸手掐住她的脖颈，这样的力度还不足以致死。他也没有再加大力度。真让人庆幸。湿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现在的丹圣和一匹饿狼无差别。
他看着她颤抖的身子，自然明白了自己是做错了。
他慢慢放开手，双眼越发猩红，两人相视无言，整个炼丹阁只有阿祁急促的喘息声。
为了一点空气，不遗余力。
待阿祁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艺兴又一次一字一顿的问着，语气倒是温和不少。
“回丹圣，奴婢看到了，看到了…那本还魂秘籍，”阿祁用手抵在胸口，“奴婢不想让丹圣一错再错。”
世人善论对错，衡量的标准又是什么呢？
艺兴没有意料之中的愤怒，只是平静地蹲在阿祁的面前，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如往常的温柔。
忆凉上神说任何感情都会被眼睛暴露，唯独艺兴的眼神让人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越是温柔，越是危险。
“那本古书被你放到哪了呢？我可是找了好久都没能找到。”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想着怎么利用忆凉上神。
“回丹圣，还魂秘籍被奴婢扔进古井了。”阿祁恍然大悟，丹圣从来都没有变过。
只是，真正的艺兴总生存在黑暗之中，平时不会显露。她止住了眼泪，泪痕蔓延到眼角的皱纹里，看起来好狼狈。
“啪！”
阿祁的脸瞬间灼热起来，脸颊上传来阵阵酥麻的痛感。想必丹圣是使了全身的劲儿，兴许在下一秒，她就会死在他的手中。
这么久以来，丹圣连一句责骂都不曾有过啊…
他何苦再做一个痴情人表忠贞？
他终是卸下了厚厚的伪装。
“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
眼见第二个巴掌就要落下，阿祁猛地怒吼了一句，“忆凉上神难道就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
又是阿祁低低的啜泣声，“时七已经死了！死了几千年了！指不定已经轮回了无数次！主子你这又是何苦！”
何苦呢？
谁愿尝这非那一人不可的痛苦？兴许是台上台下的那一眼，他便无法定心于他人。又兴许……是…火海中朝他奔过来的救赎？
艺兴摊开手掌，一瓶丹药显现。
他紧咬着牙关，用手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难道你也要背叛我？”
阿祁抬手掐住他的手臂，无论怎么用力，丹圣都不肯撒手。她睁着水雾弥漫的双眼，“我现在就要去告诉忆凉上神。”
她开始奋力反抗，试图站起身，却被艺兴灌入一瓶丹药。
这瓶丹药呈深紫色，阿祁自然知道这是何物。
好一瓶夺命散，普通的神族只需四颗就可魂飞魄散。这可是神界的禁药……丹圣为何屡次破戒……该是走到穷途末路了…
她先是拼命地扳开他的五指，直到丹药下肚，阿祁才放弃挣扎。
主子可以为了时七伤害忆凉上神，自然也会将她置于死地。阿祁从一开始便知道。她只是开始有点担心，主子的病愈加严重，这该如何是好？没人敢照料主子，又该如何是好？
不愧是夺命散……近乎一瓶被他灌下肚，不出半会儿，体内的每一处发出剧痛，就像是被千万把剑刃刺穿身子。试问何人可以忍受？
阿祁狠咬着下唇，腥涩的血液在口中蔓延开来。她又忽然想到，几日后便是主子的生辰。自己怕是无法无法祝福他了。可她却有千言万语，又该如何说起？
“丹圣……入冬后切勿贪凉，盛夏时莫要总是忙碌……奴婢怕是无法侍奉主子了…求丹圣原谅…”
阿祁连磕了五个响头，而后喷出一口鲜血。仅一瞬，这一世的一切又重新浮现脑海。而此时，丹圣只留下一模背影。
她不禁又能体谅主子，也许只是一个痴情种为了爱变得如此孤苦。
不过，她又想起真心待人的忆凉上神。偏偏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想来实在揪心。
罢了罢了，除了有点遗憾……死亡也不是件坏事。
身后没了动静，艺兴转过身恰巧见阿祁化为点点星光消失不见。地上还有些碍眼的血迹，忆凉眼尖指不定就看见了。
他长吁一口气，拿起一张抹布把血擦净。他一想起还魂秘籍的下落更加恼怒，攥着脏布的手更加用力。
该死。
这世上挡住他前路的所有人都得死。
……
情为何物……
万生殿的大门被重重推开，闯进来的是一身邋遢的…
“红线君！”忆凉刚要下床，红线君就飞奔到她面前。
算来已经个半月没见了，说是偷溜去人间，不过见她一身的尘土和嘴边残留的血迹……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红线君拽着忆凉的胳膊，眼中的泪霎时间喷涌而出。她的十指都在跟着身子发抖，只听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恐惧，“忆凉！忆凉！求你快去救救阿祁！艺兴已经疯了！炼丹阁！快去！”
艺兴？
忆凉两手一空，掌中的金丹在地上散落。
红线君说了不少，忆凉却只觉脑袋一阵嗡鸣。为了时七吗……为了成功复活时七……还魂草……原来是这个用法……
竟将得知真相的红线君关在炼丹阁…
不留情分地将阿祁赐死……
艺兴怕是为爱痴狂了……阿祁啊……是这个世上待他最忠诚的人。
你要知道……
有时候你想要拉一把的那人，可能并不需要你。你愿为他打开天际，他却让你备受烤炙…
去往炼丹阁的脚步越来越重，眼前一片空白。
忆凉终是昏了过去，倒在冰凉的地上……
寒风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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