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透

自那之后的五日，墨冰便一直在房中研制墨殊教独门易容之法，虽说她的易容术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足以掩人耳目了。

　　只不过墨殊教易容术所用到的东西多为剧毒之物，虽不入口，一旦沾染皮肤，也足以使人面目全非。所以，墨殊教中人不会轻易使用，因为他们都知道，若用此法，易容即毁容。

　　墨冰身为墨殊教教主之女，又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只是，墨殊教上下甚至欧阳唯歌都认识自己，若不做一番准备，必是有去无回。此刻她已经别无选择，已经没有什么比国仇家恨更重要的事了，比起它们自己的性命和容貌通通都不值一提。

　　经过了五日的精心准备，终于到了墨殊教的纳贤大会了，这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墨冰便早早起身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

　　等她正要动身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旁默默的凝视着自己。

　　其实墨冰知道，苏慕寒这五日一直在默默地守着自己，他的心意也只有她最能明白了。

　　也许此刻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去，才是最好的。这样想着，墨冰准备齐全，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

　　苏慕寒再也忍不住了，只是神色依旧淡然，只有语气比平时略有缓和，万般挣扎与不舍中，说出了最简单，也最难做到的两个字：

　　“保重。”

　　墨冰突觉鼻子一酸，瞬间湿润了眼眶，她爽朗的笑了笑，始终没有停下，回望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苏慕寒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刚才的场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心里并不怪她，因为彼此都明白，再多说一句就会难舍难分，现在的局势不可以有任何的儿女情长，必须当机立断。

　　走出了寒苑，墨冰的身影也融进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许是平日里京城本就是人多嘈杂，摩肩接踵，可今日京城里的人像是比往常多了一倍。仔细一看，多数还是身着奇装异服，背着大小包裹行色匆匆的人，算算今天的时日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应墨殊教纳贤令的。

　　跟着人流涌动的方向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墨殊教的纳贤堂。

　　堂前摆放着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后站着约十名墨殊教的各级管事，这是只见管事们正忙着记录五湖四海前来应试的人们的名字，现场虽然嘈杂，但确实井然有序，每个人都知道墨殊教纳贤是江湖上的大事，每年都有不少江湖名士慕名前往，尽管可能会有些冤家对头，谁也不愿意自掉身价，四处宣扬闹事。

　　墨冰就近找了个队伍等待着记名。

　　不久就轮到了墨冰，她走上前去行礼报上名字：

　　“在下莫兵，京城人士。”

　　记名的管事先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抬眸一看又觉得此人气质不凡，从穿着打扮上看没有京城的一丝贵气，倒是多了些江湖的寂寥潇洒。

　　那名管事再次上下反复打量着眼前的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器宇实在不凡，又彬彬有礼，再看看她身姿挺拔，手中的长剑寒意逼人，想来武功也是了得，像是江湖名侠，哪敢怠慢，一改之前对他人的冷漠平淡，微笑着对墨冰说：

　　“少侠，里面请。”

　　墨冰俯身一礼：

　　“多谢。”

　　墨冰跟随着指引，来到了纳贤堂内，堂内也挤满了人，她静静的扫视了一眼屋内的众人，见他们有的虽不熟识也三五人一桌坐着，不过互不理睬，有的负手而立，虽立于堂中，目光却凝视着窗外的远方，似是早已厌烦这堂内的暗潮涌动。与外面的嘈杂声相比，屋内虽也是人才济济，但却静若无人，察觉到气氛着实有些不同寻常的诡异。

　　墨冰一踏进纳贤堂的大门，就被满屋子的人的目光盯住，她见此也不理会，随便找了个无人的窗口倚坐着，一来方便观察周围环境和动向，二来可以看到来人，以便早做准备。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人群渐渐安静，墨冰循着众人目光看去，看到墨殊教三位长老黑衣悟情（轻无燕），蓝衣悟心（拳如虎），白衣悟志（剑冽霜）。这三位与墨擎方师出同门，后又一起创建了墨殊教，彼此都是过命之交，墨冰从小便与他们熟识，即使现在墨殊教还在欧阳唯歌手中，这三个人也绝不会背叛。

　　站在中间的悟心长老，面对屋内众人，拱手高声道：

　　“诸位义士，今日是我墨殊教纳贤之日，在下悟心谢过诸位前来应试。本次纳贤的应试者，要与我等逐一进行比试，若胜，则留；平，则友；败，则去。诸位可明白了？”

　　当即便有性情急躁，飞扬之人大喊：

　　“那还废什么话，比就比！”

　　三位长老彼此看了一眼，一同道：

　　“好，武试即刻开始！”

　　说罢京城两位掌事，一位按照名册次序逐一点名比试，另一位负责记录武试结果。

　　比武现场，无论台上台下，皆是鸦雀无声，并无一人胜而骄，败则馁。

　　说来也是奇怪，三位长老虽已过半百，但武功之强劲却远远在在场所有江湖英才之上。几乎之前的每位应试者都只能和悟情和悟心长老战成平手，在对阵悟志长老时，不过寥寥几招便会败下阵来。

　　若非如此，又怎会武试过半竟无人可留。一些一直自诩名侠，奇侠的人，之前还跃跃欲试，一副高傲的样子，本以为志在必得，看了这场面都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而墨冰看上去则冷静的多，由于自幼于墨殊教中长大，对这三位长老的身手，脾气秉性最了解不过，虽然自己的造化功力还不及他们，但她自认经过刚才的观察，自己足以与他们战成平手。

　　眼见着前面的人该走的都走完了，墨冰十分自觉的走上擂台，又非常淡定的向三位长老拱手揖礼，三位长老也是懂礼之人，也微微俯身还礼。

　　尽了礼数之后，由悟心长老最先出手。悟心长老缓步上前，静静的运转气息于丹田，随后一个健步化掌为拳，脚下亦是成扫荡之势径直奔向墨冰而来。

　　墨冰将悟心长老的一举一动和意图看的清清楚楚，在气流袭来的一瞬间，墨冰纵身跃起，完美躲过了他腿上的阴招，几乎与此同时又顺势借他的拳头让自己弹的更高，过后一个跟头翻越到悟心长老身后稳稳站定。

　　悟心长老又一个右箭步，手臂用力击向墨冰的头部，墨冰当即一个后翻腰，单手支撑地面一个翻腾，再次躲过了悟心一招。

　　墨冰暗暗稳了稳神，迎上了对方注视的眼神，悟心长老的拳脚功夫果然够狠，这些年竟未减丝毫，还是那般稳，准，狠，真不愧是江湖人称拳如虎啊！

　　从寥寥数招中悟心长老看出此人轻功了得，性情上也不似前者那般急于表现自己，能有如此身手却又懂得谦让，冷静，此人绝非凡品。

　　悟心见此收招抱拳道：

　　“少侠好身手，承让。”

　　墨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抱拳还礼道：

　　“谢过悟心长老手下留情。”

　　“方才看着少侠的身法轻盈，自如，想必有些本事。”

　　当她再次抬眸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形高挑，健壮，身着一袭黑衣的人影。

　　这位就是轻功无双，人称轻无燕的悟情长老。

　　悟情长老运气向前，双脚离地竟有近一尺之高，气息平稳，移动迅速，确实内力轻功高手。

　　墨冰迎着悟情的掌风稳步运气后移，一个后翻腰轻巧躲过攻势，悟情长老见她躲过去了，便再次蓄力。墨冰又纵身一跃以同样的方式还击，悟情应对不及，只得抽身后撤。

　　墨冰在将要触及到他的一瞬间收拳，一个灵活的横纵翻身，到悟情长老身后稳稳站住。

　　悟情长老见状收势，转身对墨冰拱手道：

　　“轻功已无须再试，少侠果然是高手。承让。”

　　墨冰再次深揖回礼道：

　　“多谢长老手下留情。”

　　此刻台下的众人都不免有些惊讶，之前对擂的人从未想过竟然会有如此身手其绝之人，竟能取得如此连胜。未出场的人则忐忑自己有没有这样好的身手，是会像前面的多数人一样还是向他一样。

　　尽管有人已经打了退堂鼓，但在场的人也都算是在江湖上有些薄名的人，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很没面子，江湖上若是传出去，怕是会叫人笑话的，所以很多人其实一开始就明白这次纳贤会没有结果，便也没打算真的要入墨殊教，不过是来试试，顺便挣些名声，交些朋友。

　　现在墨冰已取得两连胜，现在仅剩的一关，同时也是最难的一关，对阵悟志长老。

　　比剑法墨冰自然是不怕的，可是对阵的是悟志长老，自己的招数可就藏不住了。

　　墨冰自幼跟随父亲习得墨幻剑法，所谓墨幻剑就是因其剑法奇诡，变幻莫测，却又招招有伤及要害之毒辣。墨冰虽然年纪尚轻但有父亲亲自教导，这套剑法已是得了父亲的真传。

　　悟志和另外两位长老长老都是墨冰父亲的心腹，自然认得墨幻剑法的招式，若故意隐藏恐怕难以留下，若是出招必定会引起长老们的怀疑，暴露身份，此刻对墨冰来说真的是进退两难。

　　正踌躇间，一抹极其刺眼的寒光从墨冰眼前闪过，下一秒只见八尺长剑锋刃直逼咽喉，于是躲闪的同时拔剑出鞘，顺势将剑飞速旋转抛出，剑绕着悟志周围转了一圈转眼又回旋回到了墨冰手中。

　　悟志回想着刚才的一招，再看看眼前人，不禁暗思：飞鸟投林！莫不是天泉剑？可天泉传人多姓卓，为何会有个姓莫的？还得再探探他的虚实。

　　想罢便不再注重招式章法，每一次出招都是硬碰硬或是两剑相抵后擦锋而过，此刻再看剑锋之上一时间竟已被磨砍成锯齿一般的形状。

　　这些招接下来对于墨冰来说到也不算什么，只是她不明白剑法无双的悟志长老为何要如此费力？明知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完全可以出招将自己击败。

　　墨冰默默的看看手中的剑，再抬头时，却见悟志一跃至半空之中向自己劈来。墨冰躲闪不及，硬是生生接下了这一招，这一下让剑的锯齿更加加深了。

　　随后悟志转身使出全力砍向墨冰，墨冰挥剑相迎，当两剑向触的瞬间，墨冰的剑从中部断开，剑尖飞出，众人正惊愕间，墨冰将手中的剑鞘回旋飞出，剑鞘离手后击中剑尖，剑插入了旁边的木柱子上。最后剑鞘再次回到墨冰手中。

　　此刻台上台下皆是鸦雀无声，突然旁边红色幕帘微微晃动，只见数十支飞刀从暗中某处向墨冰飞来，墨冰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然惊动了这幕后的人也想要试探一下。

　　墨冰用断剑和剑鞘将飞刀逐一击飞，最后一个翻腰将最后一只飞刀向暗处飞去。

　　这一幕引起了现场不小的骚动，众人皆好奇的看向幕帘。台上的三位长老也纷纷回头看向幕帘后。

　　墨冰也望向了那个此刻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看三位长老的反应像是有重要人物到场。

　　难道欧阳唯歌也来了？

　　墨冰正这样想着，一阵清脆有力掌声的传来竟意外地压制住了现场众人的议论纷纷。

　　掌声正是由幕帘中的暗处传来的，随后一个素衣青衫，虽是寻常装扮但眉目愈加清秀，尤其眉宇间透着英气的女子缓步从暗处走出，目光和善，面带笑意的注视着墨冰，甚至都未曾理会三位长老的问候。

　　墨冰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猎物欧阳唯歌。

　　现在欧阳唯歌离她只有五步之内，以自己的武功想要杀了她再逃走也并非难事，只是现在杀了她会坏了苏慕寒的计划，并且理智告诉她当着众人的面杀人显然不妥，待日后夺回墨殊教后再杀她也不迟。

　　墨冰也是个知礼的，见欧阳唯歌注视着自己，于是行礼道：

　　“在下莫兵，见过教主。”

　　欧阳唯歌一来就看出了他的不同，虽是样貌不凡，英气勃发，但少些江湖人的傲气，多了几丝沉稳。另外身手不凡，武功出众。尤其是他将断剑击飞，并未伤人，也表现出了他的仁厚宽容。

　　可越是如此，欧阳唯歌心里又多了一丝忌惮。还没有正经接触，她总是能感觉到在他的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欧阳唯歌听了这名字，好奇的反问：

　　“少侠此名何意？另外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墨冰答道：

　　“在下伴着战乱而生，随父母背井离乡，漂泊数年，自然对战火兵戎之事深恶痛绝，故而取此名，亦是想过上安定的日子。”

　　欧阳唯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墨冰顿了顿又道：

　　“至于这第二个问题，众人皆知这墨殊教当今的教主是个文武双全又才貌出众的奇女子，再则又能得三位长老如此敬重，想来定是教主。”

　　欧阳唯歌听了再次一笑，抱拳道：

　　“少侠果然聪慧，文武双全，佩服。”

　　说完她便高声对一旁记名的管事吩咐道：

　　“来人，将少侠的名讳记下，从今日起，这位少侠就是我墨殊教的人了，大家日后还要互相关照才是。”

　　墨殊教众人道：

　　“是。”

　　墨冰抱拳谢道：

　　“多谢教主厚爱。”

　　墨冰伴着众人的目光走回台下，静静的坐着看着台上后续的比试。

是夜，一个瘦削却矫健的影子在月光下悄然移动。

墨冰早早熄了室内的烛火，和衣静静的躺在床榻上仔细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

就在四周寂静如一潭死水时，突然，墨冰听到了一阵特殊的脚步声，细细沙沙的，恍若一阵风，亦或是什么走兽暗夜出没发出的动静。

墨冰起身，开门，迎了来人：

“二师叔，您来了！”

“一别这么多年了，还未真正见面，你怎么就知道是我的？”

“二师叔，这么多年了，您的轻功还是这么好。只可惜，您的伪装可瞒不过我。”

来者正是悟情，墨冰的二师叔。

墨冰说着替悟情倒了一杯清茶，恭敬的躬身递到悟情手中。她起身时，见悟情未改白天那套装束，不由哑然失笑，道：

“二师叔，您未免也太不小心了，这万一要是被人撞见了，您可不好解释啊！”

悟情轻啜了一口茶水，看着墨冰早已改头换面的脸，笑嗔道：

“少主人，还真是到什么时候都不忘取笑你二师叔啊！如今墨殊教里的人，已经没人能识破我伪装的脚步声了，若非故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是我。只是我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

听到这里，墨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渐渐的转为了淡淡的神伤，叹气道：

“是啊，我又回来了。只是，您从来都只唤我冰丫头，怎的如今却叫我少主人，倒显得生分了。”

“我知道，你迟早是要回来的……”

“二师叔，您放心，我会完成我们共同的心愿的！”

“我明白。既然如此，那就做好你该做的，不用顾念我们。你的师叔们还没老呢！”

随着悟情的来去无踪，这场谈话也随之消失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